秋心一滞,忙来至甄钰床前,陪笑道:“姑娘?”
晕黄的淡淡浅光下,甄钰的眸子乌漆漆十分明亮,泛着温和流转的光泽水雾,乌油油的秀发如瀑倾斜,顺着耳轮垂在胸前,她凝着秋心,嘴角轻轻上扬,说道:“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秋心眼睛骤然一睁,略感怔忪,忙垂下头,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轻轻抖动,陪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纵然奴婢不说,姑娘迟早也会知晓,只是奴婢既知晓了,理应告知姑娘一声。”
甄钰目光闪了闪,一言不发等着她继续。
秋心抬头望了她一眼,静静说道:“奴婢曾听谦夫人说起前几日大前门街玉霞记中发生的事,谦夫人已经查到,那日闹事之人,是同行的锦芳记老板雇人所为。”
“锦芳记?”甄钰喃喃低语。
锦芳记她是知道的,这是上京中目前三大绸缎庄之一,在上京开有二十八家分店,专做上等人的生意,该铺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常常能弄到别的店铺弄不到的珍惜料子,比如西蜀的蜀锦、云州的翟锦、波斯的金丝葡萄锦、内造的蝉翼纱等等。
这件事她已经派了白延曲跟进查访,不过目前尚未有消息,没想到杨九娘的消息竟然这么快!
不过,如果仅仅是告诉她这件事,秋心何至于欲言又止?想到此,甄钰依然望着秋心,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秋心顿时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仿佛自己的一切心思均暴露在她的眼皮之下,秋心不再隐瞒,连忙说道:“谦夫人无意中还查出,锦芳记的幕后老板是太子和忠勇侯府的计世子……那几个闹事的泼皮送到衙门之后,打了顿板子训斥一顿也就放了。”
甄钰面不改色,心却“唰”的一下沉了下去,原来如此!难怪锦芳记能够拥有那么多珍贵锦缎的货源,原来背后的金主是太子啊!
想到这个太子,甄钰不禁苦笑,她很不能理解,今年已经十八岁的太子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究竟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每次在宫里碰见,太子瞥向她的目光就像一条毒蛇那么阴冷而充满恨意,难道说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他?甄钰扶额,心中又猛的一震,难道,是因为爹爹不肯站队?可那目光却又不像,那一种纯粹的恨意,仿佛天生他就该恨她似的,跟外界完全没有关系!
难道,是八字不合、生肖相冲?
也就难怪他会派人去玉霞记搅局了,打压竞争对手是其一,其二,更是为了打击自己吧?没准,他早已知晓自己替母亲打理铺子的事,而那日的无赖——甄钰回想起来不由吓了一身冷汗,直觉感到,如果那天杨九娘不适时出现,没准那些无赖会趁机推搡到她身上来,占她的便宜之后,再当众显出她的女子身份,到时候,她这个户部尚书千金该如何自处?纵然不下嫁,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姻缘了!
甄钰又抬眼瞟了静静站在跟前的秋心一眼,心底暗暗惊讶杨九娘的消息速度之快,没准西北军在上京中早就有一套完备的情报消息系统了,对上京一切了若指掌。
此次来京的谦扬和杨九娘,在整个西北军高级将领中身份并不是最显赫的,显然他们只是前来投石问路而已,为的是刺激京中动静,真正的实权大人物正窝在西北冷冷注视着呢!
第137章 离京前的话别
但这投石问路的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此人必须够圆滑机智、能够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且要心细如发、谨慎细致,善于透过现象看表面,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这么说来,谦扬和杨九娘在西北军中的地位即使不是最显赫,也必然处于核心。
甄钰似乎有点儿明白爹爹为何坚决不许哥哥习武,坚决到了提一次揍一次的地步,仅凭此次谦扬和杨九娘对甄家的态度,便可知西北军对宋家的感情有多深。
军人的感情,特别是在艰苦环境中,通过血和火洗礼磨练出来的感情,比任何的感情都来得真挚和长久!更别说外公舅舅等昔年的行事做派本就值得人敬仰。如果哥哥习武,他又是宋氏嫡系的亲外甥,恐怕西北军抢也会把他抢过去,先别说爹爹肯不肯,便是娘,也会伤心至极吧?昔年母家的噩梦,已经成为她心头永不能磨灭的一道疤痕,她怎么忍心在这道疤痕上添上儿子的影子!
可是,杨九娘频频对她示好,这又是为什么?连查出来的锦芳记后台都告知了她,提醒她留心,这是否意味着,杨九娘,或者是谦扬,跟她爹爹一样,只忠于皇帝,太子都得靠边站?
甄钰的头有些大,谦将军和杨九娘的立场她不是太关心,她关心的是,杨九娘让秋心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暗示她,秋心姐妹不仅仅是伺候她起居、保护她安全,还可以当做心腹来做别的事吗?她又如何知晓自己会有别的什么事要做?
甄钰心中一凛。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她定定的凝着秋心,轻轻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秋心抬头,眨了眨眼。温柔恬静的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坦然迎向甄钰,轻声说道:“姑娘请问,奴婢一定如实回答。”
甄钰盯着她片刻。幽幽吐出一句话:“你在西北,可认识一个叫做计世宜的人?”
秋心的身体微不可觉的抖了抖,目光一闪,仍是望着甄钰,点点头老实说道:“回姑娘话,奴婢认识。”
甄钰点点头,说道:“很好。我明白了,你下去吧!需要你们姐妹办事的时候,我自会吩咐。”
“是,姑娘。”秋心平静的回答,屈膝福了福身。上前服侍甄钰躺下,放下茜红绣花的绞纱帐,方悄然退了下去。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不知不觉到了二月中旬,宫墙外的金水河早已解冻,料峭的初春之风吹皱一池碧汪汪、清粼粼的河水,河畔的老垂柳也冒出了点点星星米粒似的芽苞,倒垂如瀑,在明亮得耀眼的阳光下透着喜人的影青。近了看,却仍是一片光秃。
冬春交换之际,天地一天一个样,凛冽的寒风正悄悄的,一点一点的败退,东风渐浓。带起一片生机勃勃。
谦扬和杨九娘在上京里呆了一个月,于二月十六日离开上京,返回西北。临行前一晚,谦扬在皇宫御书房里几乎呆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分方才离开,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跟他说了什么抑或他跟皇帝说了什么。
甄钰兄妹带着秋心、秋朗姐妹两个,特意一大早出城,在二十里外的陵台等候他们。
远远看到西北军仪仗旗帜迎风萧萧,红边白底黑字黑图的旌旗招展半空,色彩鲜明,气势昂扬,随行骑士雄姿赳赳,骏马飞扬,马蹄过处,挟裹起团团烟尘。
“哥哥,谦将军和九姨他们来了!”甄钰笑着奔出去,向着杨九娘等的方向招手。
甄钰今天一身男装打扮,穿着宝蓝色团花圆领箭袖棉服,蹬着茶褐色云头纹马靴,玉簪束发,锦带束腰,外罩一件棕色暗纹大氅,小小的身姿显得秀挺如松。
杨九娘扬鞭指着前方扭头同谦扬说了什么,手一挥止住了前行的亲兵队伍,与谦扬二人打马飞奔上前。
“阿钰、二公子,呵呵,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一身火红衣裳的杨九娘咯咯娇笑着飞身下马,身形优雅矫健,一如既往的神采张扬。
谦扬也呵呵笑着下马,说道:“甄姑娘、二公子有心了,回去替我们向甄老爷和甄夫人道一声失礼,时间仓促,未来得及向他二人辞行了!”
“将军和夫人客气了!晚辈一定把话带到。”甄克善笑着上前施了一礼。
“将军、谦夫人,保重!”秋心和秋朗双双上前,向谦扬和杨九娘深深的鞠了个躬,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眶。
“呵呵,跟了二姑娘几日,倒也像模像样起来了,行啊!”杨九娘细细打量了秋心姐妹几眼,笑着说道:“以后好好听甄姑娘的话,别给我丢脸,知道么?”
“是,谦夫人!”秋心和秋朗破涕一笑,心情好了些,齐声答应。
“九姨,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到九姨呢!”甄钰仰头望着杨九娘,心里有些不舍。虽然跟杨九娘接触的日子不多,但杨九娘古道热肠、热情爽朗、内秀外直,是个很好的朋友和长辈,乍一分别,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傻丫头!”杨九娘随手将缰绳往秋心姐妹处一抛,携了甄钰的手往旁边去了去,声音难得的温柔笑道:“想要见面那还不容易吗?九姨不来上京,等边关太平了,九姨就不能邀请你过去小住一游?”
甄钰笑道:“九姨说话可要算话!”
“那是自然!”杨九娘笑着点头,又细细瞧了瞧她,轻叹道:“阿钰,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心思有点儿重,你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家庭出身,别说旁人了,连我都有点好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甄钰微微错愕,听她这话说得透着古怪,讪讪笑了笑,垂眸撒娇道:“九姨取笑人家!”
“呵呵!”杨九娘笑了笑,没有逼问她什么,秀丽英朗的浓眉一扬,说道:“不过,我很喜欢你,你没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