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处针挑般火烧火燎的痛楚减弱了些,可是依然灼热,她感觉得到伤口周围的脉搏跳得格外的快。
甄钰忍不住轻轻翻了个身。
坐在小榻旁紫檀四开光番草纹小圆凳上的锦心听到动静向床上望了一眼,见她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立时脸上显出大大的笑容,起身含笑道:“二姑娘,您醒啦!”说着轻巧转身三步两步出去欢喜叫道:“老爷,夫人,二姑娘醒了!”
“钰儿醒了!”甄老爷、甄夫人等俱是精神一震,丫环们也都面露喜色,众人起身,衣裙窸窣环佩轻响,一行人鱼贯而入,来至甄钰榻前。
“钰儿!”甄夫人满面喜色紧紧握住她的手,却又忍不住紧张的细细瞧她,生怕她有一丁点儿的不对。
“娘!爹!”甄钰欢欢喜喜笑道。
“精神好多了,脸色也好多了,胡太医果然妙手回春!”甄老爷笑得十分欣慰。
“咱们二姑娘福大命大,自然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白姨娘也笑着巴结。
“是啊,是啊!”刘姨娘也笑道。
“二姑娘没事,我们大家也就放心了!”沈姨娘也淡淡说了句。
甄夫人哪里理会她们?只一个劲的问甄钰还疼不疼?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甄老爷见这耳房空间不大,倒是挤了一屋子的人,嘈杂的很,便环顾扫了一眼说道:“钰儿已经没事了,你们也都散了回去休息吧!今儿也都累了一天了!且人多口杂,在这倒吵得她不好休息了!”
“是,老爷!”三位姨娘规规矩矩答应着,白姨娘、刘姨娘不觉什么,陪着熬了一天巴不得赶紧回去睡觉;沈姨娘却是心头闪过不快,总觉得甄老爷这话像是嫌弃她们多嘴多事添乱一样!而且,她们都走了,不是只剩下甄夫人在了吗?这些年来,甄老爷可是很少有跟甄夫人在一块呆过的!沈姨娘心里更不自在起来。但白、刘两位姨娘都走了,她也不好再留下来,只得勉强一起向甄夫人、甄钰告辞,一起出去。沈姨娘便琢磨着,明儿一早就派人打听,晚上甄老爷是宿在哪儿的……
“夫人也别太急了,钰儿才醒过来,今日又受了罪,弄点清淡的米粥养养胃便好,别的就不要了。等明儿看胡太医怎么说吧!”甄老爷轻轻叹了口气,他也是被折腾得怕了,生怕一个不慎甄钰再出点什么意外。
“小厨房里一直熬着细粥呢,老奴这就去盛!”王妈妈忙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甄夫人没言语,也是低低一叹,伸手便欲去摸甄钰的额头。这些年,她可难得有件事跟甄老爷意见一致、不起争端的。
不料,甄夫人的手刚刚触到甄钰的额头,甄老爷的手同期而至也正欲抚摸上甄钰的额头,好巧不巧的,甄老爷的手恰恰抚在甄夫人手上。
夫妻二人俱是身子一颤,不约而同的缩回手去。缩手的动作太过整齐,躲避的痕迹太明显,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起来。甄夫人脸上一热,眼角下意识一扫,见众丫环们一脸平静目不斜视,再瞧瞧甄钰,她密密长长的眼睫毛覆着眼睛像是也没注意到,甄夫人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想到甄老爷就在身边,顿时满心的别扭起来。
甄老爷心底却是千百般滋味萦绕回旋,记忆深处被这一轻轻一触搅乱了!沉淀了许多年的一些情愫不经意的,就这么被搅动了起来,他有些茫然,又有些凄凉无奈,他的妻子,他们曾经多么恩爱,多么美满幸福,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娘,王妈妈怎么还不来呀,人家肚子好饿!”甄钰扬起小脸撒娇。她是真的饿狠了,一整天没进食了。
“锦心,你去看看!”甄夫人便扭头吩咐,又顺势故作平淡镇定望了甄老爷一眼:“天色也不早了,老爷明儿还要上朝,不如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
甄老爷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说不出心底是何滋味,他自失一笑,轻轻点头,稳稳笑道:“有劳夫人了!”说着又抚了抚甄钰的头:“乖女儿好好歇着,爹爹明日再来看你!”看着甄钰答应,便一笑去了。
这一夜,甄夫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黑暗中下意识抬起那只手看了又看,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她以为她早已死了心,原来,不是的……
这一夜甄钰也睡不着,原来,爹和娘的感情,并非无可挽回。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最疼她的亲人,她愿意看到他们幸福,并且,她愿意促成他们幸福……
第14章 往事
胡太医说到做到,果然每天都上甄府一次替甄钰诊断,哪怕被别的贵人家请去诊病也没忘记过甄府一次。
因为胡太医身体力行的宣传,甄钰连大门都没迈出一步,大名却已传到了N家N户。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七八天,上京的上流阶层几乎都知道了甄尚书家有这么一位二姑娘,传来传去越传越离谱,居然传成了甄家二姑娘刮骨疗伤犹自谈笑风生、面不改色这样一个版本,真正是闻者佩服,听者变色!很久之后甄钰得知此事简直哭笑不得,合着这些人是把她当成女关公了!
甄老爷起先也不知道这件事,只是突然间就发现上朝时或者在衙门里办公时,同僚们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气。甄老爷纳罕极了,还当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细细的想了半天又不得要领,于是半玩笑半认真的问旁人,旁人又忙支支吾吾的干笑着拿话岔开了去。甄老爷愈发纳罕,终于忍不住揪着一位平日里私交颇好的同僚到一旁逼问。那同僚被逼不过,便嘿嘿讪笑着,吞吞吐吐将这件事说了,还很八卦的涎着脸趁机一个劲问他是不是真的?甄老爷气得眼前一黑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做声。
他养的是女儿,又不是儿子,能让人家这么随便议论吗?就算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做父亲的听到人家讨论自己的女儿,心里总不会自在吧?他这才明白为何那些人神色古怪又不敢当面问他,难怪啊,谁好意思问“你家闺女如何如何?”啊!
甄老爷气完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只得作罢,横竖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指名道姓议论!于是他装作不知道,每天该干嘛干嘛,只是冷眼旁观,暗暗打量,借着其他由头小小的整了两个背地里议论得最带劲的一番,其余人等幡然醒悟,且也知如此议论人家闺女本就自己理亏,渐渐的就把这事给淡下去了。
在胡太医一丝不苟的监护下,在甄夫人、甄老爷全心全意的照顾下,甄钰恢复得很快,过了十来天,已经基本康复了。
这段时间,不但胡太医天天上门为她诊治,甄老爷也必每日过来瞧瞧她,常常带些消遣玩意给她解闷,一盆点着小青苔宣石的盆景儿、一部轻松笔记小说、一个时新样式的布偶或者九连环等等,父女二人有说有笑,笑声老远便能听得见。每每这时,甄夫人便坐在一旁微笑着,眼底是满满的平静柔和与慈爱宠溺,偶尔甄克善也过来探她,外人看来,可不正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天伦之乐!
这边在天伦之乐,那边沈姨娘就堵得不行了,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想起来就胸口气闷。甄夫人院子里她不敢安插也没法子安插人手,但是整个后院中她的心腹却是不少,要打听甄夫人院子里的事情消息也根本不费什么事!但是,越知晓得有鼻子有眼的清楚,她越是堵!
于是,沈姨娘出现在正院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这日,甄老爷又踏脚进了正院东耳房,怀里揣了一个竹筒,里边养着秋虫,也就是上京人俗称的“蝈蝈儿”。这种秋虫本来是不能过冬的,一般在秋季就走到生命的尽头了,但上京许多闲汉纨绔们喜欢听它们那悦耳的鸣叫声,因此千方百计的设法让它过冬。多少年过去了,还真总结出了经验,虽然成活率很低,但毕竟成功能够让蝈蝈儿安安稳稳的过冬继续奏乐了。到了冬季,纨绔们怀里揣着一个装着蝈蝈儿的竹筒,带出去玩乐,让它在众友面前鸣叫奏乐,那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甄老爷今日便是无意中得了一个,理所当然想到拿来给女儿解闷。
“钰儿!今儿觉得怎样?”甄老爷微笑着掀起帘子进来,照例问倚在暖炕上的甄钰。
“爹!”甄钰现在是一见他就格外亲密,眼睛里都放着光,听他问起不由撅了撅小嘴抱怨道:“好闷呐!娘就是不让人家出去玩玩,爹,您帮人家跟娘求求情好不好嘛!”说着一脸委屈加期盼的望着甄老爷。
甄老爷一愣,夫妻二人相视随即又各自避开眼光去。这些天来,两人都守着甄钰,有女儿这跟纽带在中间连接,两人之间的话也从无到寥寥。在王妈妈、锦心、锦言等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毕竟多少年的心结,哪能一下子说解开就解开的?但甄钰自然不会任由这种龟爬的速度继续下去,她要抓住一切的机会加油添火。
甄老爷微微有些发窘,也有些哭笑不得!瞧这孩子气的话,让他替她向甄夫人求情?
甄夫人心底一颤随即一阵失落,故作云淡风轻混不在意含嗔瞪了甄钰一眼,假装训斥道:“你呀!收起那点小心思乖乖养身子吧,这是闹着玩的?等你好了,你想去哪儿娘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