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人家没有这许多规矩,陆玉梅是个活泼的性子,饭桌上就拉着陆朝阳说话,一边轻声道:“朝阳妹子,咋从来不见你出来走动哪,我们好几个姑娘家都爱聚在一块儿说些针线上家务上的事儿呢,赶明儿你也一块儿来吧。”
陆朝阳心想我跟你们可不是一个套路的,连忙道:“我每天都做粗活儿哩,这些琐碎的事儿我也做不来。”
陆玉梅就道:“胡说,等你嫁了人,粗活自然有男人去做,哪里还用你动手哩。你现在不学着点针线活儿什么的,以后可是要后悔。”
陆朝阳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
连氏听女儿这样说,也有些尴尬,连忙骂道:“你才多大年纪哩,就胡说八道了,说出去也不害臊!朝阳,你可别往心里去!”
陆玉梅就道:“娘,我跟别人也不这么说哩,可是朝阳妹子可不一样,我看她就不是会出去乱说话的人,我才跟她说哩。”
陆朝阳有些莫名其妙,又没跟你说上几句话,你就知道了。
陆玉梅又道:“赶明儿我去你家找你做针线,咱们好好说说话。”
赵宝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陆朝阳就明白了……这小小年纪的姑娘,难道是瞧上赵宝儿了,所以才对自己这么殷勤?
她心中暗笑,低了头扒饭,一边听着陆玉梅的闲扯,偶尔答应一两声。可是这种事儿,你要让她不笑,也是有难度的。毕竟,赵宝儿生在年末,也还不到十四岁,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呢。而这个陆玉梅,十三四岁,村里的女娃子,这个年纪就定亲的也是有的。但是跟她这么主动的,还真是少见。
果然等陆朝阳等人走了以后,连氏就埋怨她,道:“你说你咋就不知道害臊哪?好端端的姑娘家,说话嘴里就没个把门的……”
陆玉梅撇撇嘴,道:“娘,我说了,这事儿您甭管!”
连氏气结,道:“还说哪!这事儿我不管,谁管!”
……
赵宝儿驾着车带陆朝阳回去。
路上陆朝阳也窃笑,问他:“宝儿哥,你这个年纪,可以说个媳妇啦!”
赵宝儿笑了笑没说话,其实他也是个早慧的孩子,那陆玉梅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陆玉梅看他的眼神就让他很是不喜欢,那丫头从小就霸道,什么东西都抢着说是自个儿的,现在看他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样什么东西似的。
赵宝儿对她着实没什么好感。
陆朝阳问得急了,他就道:“我们家和陆家远近也是个亲戚,我喊陆大哥做哥哪。”
陆朝阳就嘀咕:“表兄表妹成亲的还不少哪,你们这八騀子打不着的亲戚算什么?”
赵宝儿眼睛一瞪,道:“那辈分就得乱了!”
陆朝阳哈哈大笑。
赵宝儿到底是个孩子,心性再成熟,这下也有些恼羞成怒,就道:“你别说我,你再不想个法子分出来另过,你的婚事也玄乎了。陆家人谁会把你的婚事上心?总不能你一个大姑娘自己急起来吧!”
NO.048家丑一
他说的,也正是林氏担心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上陆朝阳自己却是浑不在意的,甚至她有些茫然。婚姻之事,两辈子加起来,她都觉得离自己非常遥远。
两人说着话,赵宝儿就把她送回了村里。
看那门户大敞的样子,就知道孙家人应该还没有走。这倒罢了,竟然还有一群人围在门口,陆朝阳走近,就听见他们在议论……
“倒是没想到陆家人竟然是这样的,把媳妇都打得小产了,命都要没了,做公公婆婆的竟然还就想揭过去就算了。”
“就是,听说小月子里就给了俩鸡蛋,剩下都让人家吃酸菜哪。啧啧,他家这样,就算有秀才的功名,谁肯把闺女儿嫁给他们家啊。人家闺女儿也是爹生妈养的,虽说那陆七嫂子嫁的时候也舀了他们家不少彩礼,可也不能这样把人往死里作践哪。”
“你还先别说这陆七爷屋里,就说那陆家的三嫂子,好端端的城里媳妇哟,嫁过来本本分分的,命苦做了寡妇,前些日子,还吃了馊饭,躺在床上起不来,命苦要请大夫哪。”
“那陆七嫂子不提,三嫂子我是知道的,顶好的一个姑娘,也被作践成这样……真是,三爷抱回来的那个小闺女,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天天上山打柴哪。别的我就不说啦,前年里吧,把人家的小姑娘天天逼着在山里打柴。那可是大冬日里啊,咱们村子里有几个是会出来走动的?生生从山上掉下来了,钱也不舀出来,三嫂子为了这个,把自己的嫁妆都要当没了,本来以为没救了,谁知道后来竟又好了……”
话落。就看到了陆朝阳。
陆朝阳认出这是和林氏有些来往的村子里的张大鸣媳妇,和赵黑子媳妇,便笑了一笑,道:“张家婶子,赵家婶子!”
又陆续叫了几个人名。
张大鸣媳妇是个瘦小的妇人,连忙上前来拉她,道:“朝阳啊,你们家这会儿可闹得厉害呢。”
陆朝阳有些困惑似的,道:“今儿不是我七婶家几个人来做客吗?”
张大鸣媳妇暗道小孩子不懂事儿,赵黑子媳妇就上了前来。道:“是,是做客。朝阳快回去找你娘吧。那是七房的客人,不是你们的客人,不用你们招呼!”
陆朝阳心下知道这两个妇人是好心,便点点头。道:“好,我去找我娘去,两位婶子,进屋来坐坐么?”
张大鸣媳妇和赵黑子媳妇唯恐避之不及。
陆朝阳自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点点头。又客气了两句,才进了屋去。
一进屋,果然院子里还有林氏在收拾小庄家的身影。厨房里已经有人在忙活了,俨然是何氏和她闺女儿陆彩霞。
上房大门大敞,暂时还没有很激烈的争执声传来,只有七房里似乎有女人抱头痛哭的声音。
陆朝阳冲林氏眨眨眼,林氏嗔了她一眼。
林氏压低了声音道:“你七婶娘家人,非得让你爷你奶舀出银子来,还有你七婶她娘,说是要住在咱家给你七婶坐小月子哪。”
陆朝阳一怔,然后笑了起来,道:“那可好玩了。”
林氏低斥道:“说啥没心没肺的话哪。”
但是口气里却没有斥责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何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道:“朝阳回来啦,那就去收拾了,在饭堂先摆桌子,然后去叫你奶他们来吃饭!”
陆朝阳心想你自己怎么不去?摆明了是不想撞枪口上嘛。不过陆朝阳也不和她争辩,利索地去摆了桌子,然后就到上房去,叫人吃饭。其实她自己也存了想看个热闹的心思。
走到上房门口,就听见孙氏的嫂子有些激烈的声音,道是:“干啥哪!还没听说过谁家闺女儿小月子做娘做嫂子的不能跟着留在身边儿伺候的。亲家太太,可不是我说啊,你们家要是能把我大姑照顾好,我大姑现在也不能这样!谁家听说这女人坐月子专门吃酸菜的?就是十岁出头的小闺女儿听了也不能信啊!亲家太太,我大姑到这会儿,吃过一只鸡没有?”
赵氏被一个小辈指在脸上来骂,显然是有些挂不住了,道:“有没有规矩哪,就你心疼你大姑,嫁进我家的门,就是我陆家的人!”
孙氏的嫂子就冷笑道:“是啊,嫁进你陆家的门,可就是你陆家的人了。可你老陆家这样,谁还敢把闺女嫁到你家来啊!就我大姑命苦,没找好人家。那些没嫁闺女的,可要看清楚啦!好说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疼养了十几年的,也不想白白送到人家家里去做牛做马,汉子打人是往死里打啊,做小月子,一只鸡没吃着,天天吃酸菜啊。你老陆家也不是说就穷了,当时说的好好听哩,什么家里要是有人中了举,做了官,那就是官家啦!考到现在,也没见你们考出个屁来!”
赵氏和陆老爷子顿时一块儿黑了脸。然而陆老爷子成天关门读书,也不知道怎么和这样粗野的娘们儿理论,顿时憋得脸膛通红。赵氏估计着陆八和陆十三的婚事,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不敢多说什么。
陆朝阳在门口偷看,此时便暗笑,心道你们也有今天啊!
陆文秀侍奉在身边,此时便也讪讪的,道:“亲家嫂嫂,你也别生气……我爹已经教训过七哥了,日后这样的事儿,当是不会再有了。”
孙氏的嫂子暴跳起来,呸道:“我呸!教训过了,现今儿人在哪呢?老婆被他打得躺在床上命都要没了,顿顿吃酸菜,他倒好,还跑出去嫖婊子!这就是从小读书读大的?屁!我看就是糟蹋粮食糟蹋束修!哎哟读书人家好矫情哪,谁家同你们似的!我们镇上那个吴举人,从小就是又打柴,又种地的,家里的活计都抢着干,这不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了,哪像你们家,个个大爷似的供起来,回来还打老婆,出去还嫖婊子!”
陆文秀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脸皮是薄的,马上就臊得通红。
最终赵氏看也不看孙氏的嫂子,只看向孙氏的爹,却见他稳如泰山,最终只好道:“亲家老爷,这事儿我给你做了保,以后绝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