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虽荒唐,皇帝绷住的心莫名松下来。嘴角也隐约有了笑意。也许他不该把所有事都想的那么复杂,像今日这样轻轻松松地,也不错。
“再来。”皇帝轻瞥寿王一眼。
寿王应战。
照旧是一个漫不经心地投掷,一个懒懒散散地用力道相抵,这么你来我往几回,手里的木圈儿早丢完了。又去向摊主买过,明明两人间的气氛算不上剑拔弩张,偏偏就是较上了劲儿。
碧桃看的有滋有味,路过的少女们也一副如被春风拂了面儿的捧心模样。
先看那将别人的套环击落的准头、时机、力道,必是惯常狩猎的。这要不是山野中以打猎为生的,就是世家贵族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再看长相、气质、气势,衣着打扮,哪儿能是粗野地猎户啊。
世家公子就是争个小孩儿的玩具都这么有魅力。少女们沉醉的想。
还没等碧桃看腻味,一个套环准确地丢在了八卦锁的上头。丢它的人不是像皇帝这样斜飞去套,而是丢到一个高度,从上空落下来。
较真的像两个孩子似的俩人怔住,终于住了手,循着轨迹看向丢圈儿的人。
就看见活泼俏丽地小公主站在摊主边上,冲他们招手,眨眼眨的很是得意:“承让!承让!”因不是京里人,谦辞说的别扭而拗口。
两个大男人输给一个小姑娘,虽然有她出其不意的关系。碧桃还是笑的直打跌。
寿王将手中余下的套环随意丢开手,侧身时多看了她几眼,复仍是收回视线,溜溜达达走到小承景身边去了。
皇帝见她真一副要笑仰过去的样子紧张的上前扶稳了她,一手扶腰,一手护着小腹,动作娴熟。“顾着你自己。”她看戏看的倒是开心。
要不是她让儿子挑了事儿,他们能斗的这样?
但是不得不说,这大概是从小到大和自己的胞弟玩的最开心的一次。两人虽是互不相让,他心里却是愉悦的。
骨肉亲情。那是不同于与小乖在一起的满足感受。
那边厢小公主向摊主拿了战利品,笑眯眯地跑到寿王旁边,弯了腰把八卦锁给承景:“喏,你喜欢的。”
寿王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有一瞬间蹙起,没待人发现就恢复如常。看见小公主接近承景,并没有多加阻拦。
小承景在同龄的孩子中算是极有主见的,他见爹娘凑在一起喃喃私语,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接了礼物,将八卦锁抱在怀里。给了小公主一记甜笑:“谢谢。”
“不客气,你很可爱。”小公主甜甜地弯了眉,侧头看寿王,想得到他的认同。
恰是此时,天上腾起大朵大朵的烟花,将夜幕点亮成一片白昼。那烟花、犹如怒放的金菊,无限舒展开柔软的身姿,弯到极致美丽的弧度,似流星般消坠于人们叹息的口中。留下心中灿烂的剪影。
端的是五光十色,绚丽多姿。
原先热闹的戏台早就歇了影儿,此刻众人纷纷抬头望天,将这一刻的美好收入眼中,沉醉入迷。
碧桃亦是抬头。那一朵如虹光霞影点缀的烟花绽放在她头顶上空,在她着迷的刹那,“砰”地惊起她心跳的频率,不觉已是跳漏了几拍。
她捂着回神后砰砰地心口,锦绣交织于她浮了晕红的脸庞,更显明艳照人。
皇帝偏着头,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
碧桃似乎终于感受到那灼人的视线,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
他挑眉不解。
她没有解释,在喧闹声中叫回了承景,赖着皇帝一定要马上回去。皇帝应下了。
倚靠在马车的软垫上,碧桃不曾好奇的挑开车帘再一睹未完的烟火盛宴。
她是喜欢热闹的人。
所以才会想在热闹散场之前,早早离开——
第二日去给皇后请安,皇后因吴婕妤——也就是原先的平修仪的事儿,容色憔悴了不少。除开折损了一员大将之外,皇后是愈发觉得贵妃棘手了。
关于皇帝微服私访,带着贵妃出宫的消息倒是被瞒的严严实实地,因而长春宫的气氛与往常没有不同。
八面玲珑的杨采女也被碧桃提拔着晋了一级。依旧是没侍寝就晋的位,虽难以面见天颜,但比起同入宫的其她人她总要好多了,打头的贞宝林和荣才人不急,她当然也不会去出这个头,依旧是稳稳当当地捧着碧桃。
侍奉皇上,还不是为了晋级好拿更多的薪俸去打赏,让日子过的体面滋润些?她身处贵妃的船上,底下人都不敢怠慢。
身为一个初入宫不过是正八品的人来说,眼下的局面她是满意的。
不过她满意了,别人可不一定满意。
“要说圣宠,咱们贵妃手指缝里漏下来一两点,也足够你们享之不尽的了。”敏贵嫔好了伤疤忘了疼,先前险些被碧桃堵了嘴的事又忘了干净,对着那一干才进宫的新人阴阳怪气地道。
涉及贵妃,众人一时不敢接话。
还是杨选侍笑道:“咱们要有贵妃娘娘一二分的才貌品性,才敢去想呢。”姿态摆的很低,好似对圣宠浑不在意。
“大老远的就听见敏贵嫔嘀咕,”碧桃照旧扶着芸缕的手,艳光四射地走进来,她笑:“你要是还指望着本宫松松手,可真是大白天儿里盼月亮——”休想!
话里话外,是一分面子都没给。
且当着正宫皇后的面说这样的话,足可见其嚣张放肆。
不过更让人警惕不安的是,敏贵嫔话说的不响,真要是“大老远”如何听的到?贵妃迈进正殿的时候,说话的可是杨选侍。
可见长春宫里,有人传递消息,把敏贵嫔的话一字不漏的递到了贵妃跟前!
☆、冲撞
“你、你……”敏贵嫔涨红着脸儿,一句“你别得意!”几欲要出口。在对上碧桃居高临下的眼神的那一刻,积蓄起的气势瞬间就被戳破了。
她怀疑就算自己这句话出口,以贵妃的性子,反会问她:本宫凭什么不能得意?
她愤愤地扯了一下丝帕,贵妃就是个会噎人的主儿!
“怎么敏贵嫔还犯上了口吃的毛病。”丽修容掩唇轻笑,“原是生了六皇子之后面容就大不如了,这惯能呛人的嘴儿再不得力,六皇子跟着这样的母妃,能学到些什么?”
敏贵嫔怀孕时多以铅粉覆面,时日一长,毒素暗生。生下的六皇子略有痴傻的病症不说,她那一张如花的脸儿上也生了许多斑点,虽后来她的母亲丞相夫人为其遍访名医,暗斑稍褪,到底还是留下一二处的印子。
这对于一个向来以长相为夸耀资本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就丽修容这一下,更是拿了针尖戳到她骨子里去了!
敏贵嫔脸上一阵扭曲,全赖贴身的宫女汝言暗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忍下来。她和丽修容不过差了一等,再加上她素来仗着有太后撑腰,如何会把九嫔放在眼里。
说话自是不客气地很:“丽修容这两日容貌憔悴,恐怕也没少被三公主折腾吧。”她眼睛一瞥被贬的吴婕妤——三公主的生母,扭曲的面容闪过一丝痛快的笑,“要是教不服,不如问问她亲母妃。”
一个“亲”字咬的格外重,暗道再是如何,三公主都不是她丽修容亲生的!
这话说的,连吴婕妤都暗地咬了牙,那扶在椅子上的手泛起青白色,力气之大险要把椅臂掰断。
亲生的女儿被抱到别人宫里,且是她向来看不起的,那个无能无谋的女人!从此女儿再不能软软地唤自己,反要称呼她为母妃!
这是在她的心口上剜肉啊!
围观战局的碧桃闲磕一枚瓜子儿,言笑晏晏地帮衬了丽修容一句:“左不过才长到总角韶年,不记事,再养个一两年,养母生母,哪里还分的清。”
丽修容脸色稍缓,吴婕妤的心却更凉了。
虽然吴婕妤如今在皇上那儿记了禁药那一笔,已经不得用了。皇后总还顾念旧情,给她打了圆场:“好了好了,你们辩的本宫头都疼了。生母也好,养母也好,都是恩德,这品性好的孩子啊,忘不了的。”
“宫里头好久没热闹热闹了,那夏日灯会咱们去不得,本宫今儿就请了庆元杂耍班子,好图个乐,别教你们闷的无聊,成日里想这些。”皇后语带嗔意,唇畔有一抹笑。
“还是皇后娘娘知道体恤咱们。”一直做着隐形人的贤妃(原云妃)难得开了口。
向来帮衬着皇后的吴婕妤下了台,自然是轮到她做第一人了。不过她本是通房出身,人又老实木讷,就是想捧哏,话说的一板一眼的,也实是没法将气氛煽动起来。
且因众人早得了消息,容色不见激动。唯感谢的话早早儿备下了一车,现下更是信手拈来。
皇后心里叹了口气,不禁揉了揉额头。面上却含笑如常,姿态雍容,她先吩咐了汀兰叫人去准备,复瞧了瞧时辰,站起来招呼一众喜悦难掩的妃嫔。
“走罢。”
众妃嫔皆忙不迭起了身,或簇拥着皇后,或簇拥着贵妃,一齐往戏园子里去。
这庆元班子原是南地的杂耍班子,后因建安侯府——也就是贞宝林府上的叔伯子弟听了它大名,再加上南北地域有差异,杂耍内容并不一致,便着人去请了来,好贪个新鲜。这倒便宜了京里的许多达官贵人,想皇后也是慕名派人叫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