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丝目瞪口呆,心想苏名溪公平征粮之举竟然还能引发这种后果?难道这便是蝴蝶效应?因说着话时,就来到了言掌柜家,原来大毛二毛是孤儿,一直都在街上流浪,最后是言掌柜收留了他们,让他们在流锦布庄当了两个伙计,平日里也都是在掌柜家里住着。
此时马车已经来到了言掌柜家门前,下了车,阮云丝方看见这是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当中五间瓦房,只是看上去倒比自己家小上一些。言掌柜得了信儿,忙领着妻子儿女迎出来,阮云丝将年货拿出送给他,只把这老掌柜喜得眉开眼笑道:“这是怎么说的?那些年礼都是昨儿五公子安排好了让人送的,如今姑娘送回礼,却都便宜了我这老头子。”虽这样说,却是忙不迭让他老婆子将那些年货都给收进屋里去。
阮云丝暗暗好笑,言掌柜又盛情相邀,因便进去坐了坐,素流云既不在这里,阮云丝先前一些事情便不能出口,言掌柜只掌管着绿水城这家店铺,对于流锦布庄总体的销售是不清楚的。不过也问了一下普通锦缎和上等锦缎的行情,言谈倒也投机。
第八十九章:碧秋
原本想赶在晌午前回到小王村,却不料言掌柜说什么也不肯,到底留她们用了午饭,吃完午饭后,阮云丝便道:“不成不成,我可不能再留了,今儿一大早南哥儿送了豆子去孝良村磨豆腐,这会儿回去,还赶得及将热浆豆腐拿回来,不然再晚些,就成冻豆腐了。”
言掌柜将两人送出门,嘿嘿笑道:“二十五,做豆腐。嘿嘿嘿,其实姑娘不知道,冻豆腐更好吃,熬酸菜弄羹汤放进去都好,包饺子也好……”
不等说完。就听阮云丝笑道:“南哥儿知道,我摆弄吃的怎么样,还用您老人家啰嗦?只是冻豆腐再好,也不能炸豆腐泡,不能当热浆豆腐吃吧?”
几人一边说笑着就出了门,忽然就听街门轻轻响了几下,然后一个哆嗦着的声音小声道:“有人在吗?有没有……有没有剩饭……给一口吧……”
阮云丝当即就是一愣,只觉着这声音怎么竟有些耳熟呢?这时候言掌柜的老婆已经打开了院门,只见外面一个冻得面色发白嘴唇发青的女子,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夹棉衣裤,脚上也只是一双单鞋,正瑟缩着站在门前,见有人出来,她哆嗦着举起那个破碗,又哀求了一遍。
阮云丝的脚步一下子就停在了那里,她紧紧盯着门外的女子,震惊的甚至没办法说话。
却见言掌柜的老婆已经转了身,吩咐那小闺女道:“去把中午锅里剩下的饭盛一碗出来,怕是还有些热乎气儿。让她吃了吧,唉!一个女孩儿家竟然沿街行讨,不是到了一万分的地步,谁能吃这个苦?”
“谢谢……谢谢大婶。您是好心人……”乞讨的年轻女子一直没敢抬起头来,听见这暖心肠的话,眼泪不由得大颗大颗掉出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刻到了骨子里的声音:“碧秋?是……是碧秋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变成乞丐?”
震惊之下,碧秋不由自主就抬了头,一眼看到几步奔上前来的阮云丝,只见她头上挽着一个普通发髻,只插着一根珠花银钗,缀着一枝珍珠步摇。身上穿一件酱紫色绣着疏落杏花的棉袄,下配着墨绿绣淡黄色缠枝莲的百褶裙,外面披着件黑色羽缎披风,整个人比从前多了几分淡雅稳重,但那高贵风华却是半丝儿也没减去。
“奶……奶奶……”
直到阮云丝抓住了她的手。整个人都呆傻了的碧秋才终于回过神来,“呜”的一声哭,却不是扑进阮云丝怀中,而是转身就逃。只她冻了这许久,脚和腿早已木了,这慢慢挪着还成,若是跑动,哪里还能支撑?因一跤就摔在那残冰上,脑袋都磕上了院墙。当即破了一大块皮。
阮云丝连忙上前扶起她,这时候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围上来,却听阮云丝正色道:“老掌柜,这是我从前身边的人,我也不知如今她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看她这个样子,少不得要在这里麻烦一下……”
她不等说完,言掌柜便点头道:“成成成,姑娘快带她进屋,我去打盆热水来,先让她暖暖脚,然后再换衣裳。”
说完却听阮云丝道:“先不忙用热水,等我问问她”言罢就转头问碧秋道:“脚如何了?还有知觉吗?”见碧秋摇头,她就道:“打盆温凉水吧,不然若直接用热水的话,脚趾头怕是要烂了。”
言掌柜的老婆也便提醒道:“呸!这个都忘了?当初大毛他们受了冻,那刘大夫是怎么交代的?不是说过这样的身子最怕用热水激吗?你真是个不长记性的,正经事儿一点都记不住。”
言掌柜也拍头笑道:“忘了忘了,真是忘了,人老了,不中用。阮姑娘等等,大毛二毛,你们听见了吗?去帮着端盆温凉水,还有,二丫,厨房里大锅也烧锅开水,留着慢慢兑凉水用。”说完转头对碧秋道:“不用怕,啥时候儿缓过来了,再用热水洗洗身子,就不妨事了。”
于是就领着碧秋回到屋里坐下,大毛端来脚盆,碧秋将单鞋脱了,便将一双冻得青紫的脚伸进凉水里,这数九寒天,虽是温凉水,可人手探进去,还觉冰凉,她却是连点感觉都没有。好半晌,方对阮云丝道:“好了,有了些感觉,似乎……似乎是觉出一点儿热乎气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大毛失声道:“就……就这个水,能感觉到热乎气儿?我的天……”不等说完,便见一直紧张盯着碧秋那双脚的阮云丝松了口气,笑道:“好了好了,如今觉出热乎气儿就好了,这双脚总算没废掉。大毛,再去端盆水来,这回温热一点可以了。”
大毛依言去了,阮云丝这才问碧秋道:“现在说说,到底你是怎么流落到这里来?我记着你一直在张家做丫鬟,前些日子张灵信来了绿水城做知府,你也该跟着过来了吧?那为何又落到这个地步?”
碧秋低着头,好半晌,让阮云丝催的无奈,方哭道:“这都怪我,当日奶奶走时说要带着我,我偏舍不下老子娘,如今我爹娘都不在了,今年爷又高中了进士,衣锦还乡后接了老太太太太和姨奶奶过来,许是我做事笨,总是不对姨奶奶心思,从来了这里,便每日里打骂,最后……最后还将我赶了出来……我在这里举目无亲,就算是回去,也只有哥哥嫂嫂在,哪里能不惹厌弃?所以……所以也只能在这世间苟活……这都怨我,是我没骨气,当日就该死了才干净,呜呜呜……”
一边说,又呜呜呜的哭起来。阮云丝只觉她身子颤抖眼神惊恐,神色间更有无尽悔恨,心知事情绝不会像是她说得这样简单。只不过不管如何,她是了解碧秋性子的,最和软老实勤快的一个丫头,万万不可能做出什么偷鸡摸狗之类的不光彩事情被撵出来。这分明是那个姚姨奶奶心中仍对自己愤恨不平,就变着方儿的折磨碧秋,最后更是干脆将事情做绝,把她从家中赶出来。
都说最毒妇人心,自己从前还不平,想着女人多是心软善良的,怎会是最毒?如今才知道,便是因为有这样的女人,才败坏了女子们的名声。亏她从前还对那姓姚的女人抱有一丝希望,想着也不至于就和小说里写的一样狗血,谁知竟是自己错了,那女人分明比小说里做的还狠,这数九寒天将碧秋撵出来,可不就是要让她活活儿冻死?
因心中这腔愤恨几乎都要将阮云丝淹了。自己低头沉思了半晌,便握了碧秋的手道:“当日你出来时,卖身契可给你了吗?抑或是撕毁?”见碧秋摇头,她便站起身踱了几步道:“不行,不能让那么个把柄落在她们手里,不然这就是让我们一辈子不能安心的东西。当日你是我买来的,不过是敬着她是婆婆,才交给了她,若好好儿待你也就罢了,偏如今又这样对你,既如此,碧秋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把卖身契要回来。”
碧秋吓得脸色惨白,拖住了阮云丝哭道:“奶奶……”不等说完,便被她阻止,听她淡淡道:“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奶奶了,你只跟着南哥儿和秀丫头一样叫我姐姐便成,你放心,那姓姚的女人就算是一只母老虎,我也不怕她,更求不着她,如今只看看那婆媳二人还有没有点恻隐之心和脸皮吧,大不了,我再买你一次就是。”
她说完就要抽身往回走,却仍被碧秋死死抱住,听她哭的声噎气堵肝肠寸断,断断续续道:“奶奶何苦为了我……去受她们奚落?当日……当日舅少爷……舅少爷强要了我,姨奶奶说我是勾引了舅少爷,才把我赶出来,如今奶奶……不是……姑娘过去了,若为我出头,岂不让那女人耻笑?姑娘,碧秋已经落到今日这地步,其实哪里还有脸苟活?不过为我胆小不想死,才捱到现在,得过一日是一日,将来若真的又有了什么麻烦,碧秋将这条命给了她们也就是了,万万不能让姑娘受辱……”
碧秋说完这番话,只把阮云丝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身子都打颤了,恨恨道:“竟然还有这样事情,这还有天理么?碧秋你等着,即便如今不能替你讨回这个公道,那卖身契我也绝不会留在她们手里,你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魔窟,难道将来还要再让她们弄回去,想都别想……”说完,也不顾碧秋阻拦,便雷厉风行的出去了,这里言掌柜生怕她冲动之下有个什么闪失,忙让钟南跟着,一边叹气道:“唉!好好儿的这是怎么说?那知府老爷家也这样不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