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阮云丝又进了一次染料作物,其实染倒是不费劲,关键是织布十分费时间,一百多匹布,阮云丝足足要拼命织两个多月,何况她不仅仅只是织布,还要织缎,蚕丝细密,更是难织,一天最多不过织一匹多一点儿。加上每次染布后她都要歇上两天,因此待染料用尽后,就是三个多月过去了,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自己闲时照照镜子,竟是怎么也不能和从前那个富贵小姐联系起来。
这自然是令阮云丝高兴不已的,这个身份是她心中唯一的隐秘和恐慌。如今模样大变,再也不用担心父兄等人认出来,自己可以大展拳脚,用脑子里的知识拼出一片天,如此也不枉自己穿越一场,得了这第二次的生命。
于是歇了两天后,便兴致勃勃的进城。只不过走了一上午,连问了十几个绸缎庄,都没人肯要她自己织染的布,不管她拿出的丝缎布帛样品多厚重密实,颜色多均匀,那些掌柜的却无不是嗤之以鼻。阮云丝这才渐渐明白:这些庄子自己都有独特的进货渠道甚至是印染厂,哪里肯要自己这外来的布?就算质量好,可是他们终究少赚了一些,商人重利,即便是蝇头小利,他们也不肯放弃一点的。就连从前给他们织坯布的那几个布庄,也只说阮云丝如果继续织坯布,他们欢迎,至于这成品布,他们就爱莫能助了。
“唉!这时代,果然是创业维艰啊。”阮云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暗道难怪苏名溪那次说要帮自己,敢情这城里的绸缎庄,如果没有关系,竟然有好货也进不来,这叫什么事儿啊?
只不过阮云丝当然是不可能接受苏名溪的帮助,就算没办法创业,只能老老实实一辈子织坯布,她也绝不接受那个男人的帮助。之前拒婚的事,是自己对不起那个男人。可造化弄人,日后却又给了两人诸般牵扯,但是在阮云丝心里,对苏名溪所抱持着的,却真正是敬而远之的心思,哪怕就算自己死了,她都不希望那个男人来救她,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愧疚的心理吧。
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布庄,但是阮云丝站在店前,却没有了进去的勇气,一连被拒绝十余次,再怎么坚强的意志也经受不住这样接连的打击摧残啊。
“不管了,进去试试,如果这家还是不行,我就打道回府,再想别的办法。”阮云丝心里这样想着,刚要走进店门,就听大街上传来一阵锣鼓声,回头一看,只见一队兵丁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在那男人身后,是几顶轿子和十几辆的车马。
“是新任的知府老爷啊。”
“啧啧,这排场,这气派,瞧瞧瞧瞧,知府老爷很是年轻英俊呢,这下子不知有多少大户心里要转主意了。”
“可不是,这样的人才,就是把闺女嫁过去做个姨娘小妾也好啊。只不过这老爷也太年轻了吧?他有三十岁吗?就能做上知府?那可是五品官儿。”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知府老爷是去年秋中的探花,之后很得甄尚书赏识,摆酒请客的认了做义子,这才能放到这里做知府,看着吧,不到三年就得升到京里去,这才真正是前程无限呢。”
“怪不得,竟然是甄尚书,那可是御驾前的大红人,除了苏家,京城哪里还有和甄府比肩的?啧啧啧,这老爷的运气也忒好了,竟然得了甄尚书的青眼,那可是掌管户部和吏部的双料尚书……”
人群中的纷纷议论声在阮云丝的耳边回荡着,却并没有被她听进心里去,她整个人此时都是木的,呆的,傻的。因为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男人,竟然就是她的前夫——那个叫做张灵信的负心汉。
过了不知多久,阮云丝的神智才逐渐恢复清明,心中暗暗苦笑了一下,心想现实果然不是小说,不然的话,这样男人在小说中该是落魄潦倒,作为他负心后的报应才对。现实中他却偏偏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而且还得了当朝尚书大人的青眼,认作义子,真正是春风得意青云直上啊。
第四十七章:流锦布庄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张灵信人长的高大英俊,才学也是好的,就是起初为人有些木讷,但是和自己成婚,尤其是中了举人后,许多应酬接下来,也渐渐变得长袖善舞,能挣到今日这么个地位,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这样想着,阮云丝的心情慢慢就平复下来,眼神复杂的再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却不料骑在马上志得意满的张灵信此时也在四处望着,看到她之后,对方的目光明显是愣了一下。阮云丝心中一紧,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人群之后便匆匆拐进了巷子里。
“吁……”
张灵信却是勒住缰绳,又在四下里看了几眼,却是再没看见那道倩影,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干脆跳下马往人群中刚刚看到阮云丝的方向挤去,虽然对方瘦了许多,一张面孔也不复从前的优雅贵气,而是满布了沧桑的苍白色,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自己的下堂妻。
心中有些唏嘘,一年多了,自己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她,虽然当时一怒之下被她激的写了休书,但在张灵信心中,始终觉着自己和阮云丝可以破镜重圆。知道那个女人是刚强性子,所以他到今日也没将姚香玉扶正。目的就是想等阮云丝回来,告诉她她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自己对她的情义,是从未改变的。
只不过在人群中走了一遭,之前惊鸿一瞥的那道倩影却无影无踪。张灵信在街上怅然的站了一会儿,暗道看来她还是不肯妥协,看她身上打扮,竟是连银钗也没有一根,即使如此,也不肯向我低头么?你明明知道,我对你还有情,只要你认个错服个软,这张家的少奶奶,就仍然是你啊云丝。
正想着,忽见一个小厮跑上前来,小声道:“爷,姚姨奶奶问您怎么不走了?可是遇见了什么知交故旧?”
“没……刚才眼花,看错了一个人。走吧。”张灵信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却到底还是不死心的又在人群中梭巡了一遍,却仍是一无所获,因此也只有黯然离去。
“爷在绿水城还有什么知交故旧吗?”
端坐轿中的姚香玉斜眼看了下正跪着给她捶腿的碧秋,不等她回话便不耐烦道:“用点力气,没吃饭吗?”
碧秋吓得一哆嗦,连忙加了两分力气,一边摇头喃喃道:“奴婢……奴婢不知道爷外面的往来。”
哼了一声,姚香玉不再言语,只是面上却有一抹沉思之色,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外面有人道:“奶奶,府衙到了。”因为如今家中没有正妻,所以姚香玉虽然是个姨娘,此时却也被称一声奶奶。
“知道了。”
姚香玉应了一声,厌恶的看了面前碧秋一眼,然后一脚将她踢开,便躬身钻出轿子,再抬起头时,脸上早堆满了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切和蔼笑意,赶到前面的轿前笑道:“老太太怎么就这样急?竟是没等我和太太便出来了。这一路车马劳顿的,如今可总算是到了地头,能好好儿歇一歇了。”一边说着,便上前搀扶了拄着拐杖的张老太太,向那西角门走去。
于阮云丝来说,路遇张灵信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罢了,她并不知道之后对方曾下马找寻过自己,不过,就知道了又如何?这种虚伪的情意想让她回头,就是杀了她也不肯的。也许张灵信觉着这是自己重情重义的表现,只不过他这种自以为的重情重义,在阮云丝眼里不过就是狗屎一堆罢了,还真不如恩断义绝来的更真诚一些。
因等到那一队衙差过去,人群也散了之后,她便从巷子另一头绕出来,抬头看了看面前布庄,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流锦布庄”的字样,不禁心中暗暗称许。这年头,布庄为了自抬身份,全部是叫绸缎庄,听着就让人觉着高贵大方,且里面给老百姓卖的葛布麻布等也很少,绝大部分都是百姓们消费不起的锦缎,摆明了就是做富人生意的。这流锦布庄却没有随大流,倒是更显出了一份朴素和品格在内。
待走进店中,只见诺大的店面里十分热闹,许多布衣百姓都在那占了整整一面墙的柜台前选着那些普通的面料,两三个伙计也全都是面上带笑的招呼客人,语气干脆利落,全没有寻常绸缎庄里对待穷人的那一丝傲慢,令人好感倍增。
“这位大姐,您是要买什么?咱们店里上至苏杭的锦缎,下至普通的麻布葛布,可是应有尽有。”一个伙计来到阮云丝面前,热情的将她往锦缎柜台让。
“我……我是想来卖布的,你们掌柜的呢?”阮云丝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心态了,她在现代毕竟也等于是从白手起家,成为一个身家上亿的女老板,所以很快就去了那丝忸怩之态,变得落落大方。
“卖……卖布?”
那伙计明显是愣住了,心说我们这就是卖布的地方儿,这位姑娘跑到我们这里来卖布,可也有点儿太可笑了吧?
“是,就是卖布,我自己手里有一百多匹各式料子,想问问贵店收不收?请问这位小哥儿,你们掌柜的呢?”
“我们掌柜的在里面和少东家说话呢。”那小伙计也实诚,直接就把掌柜行踪给撂了出来,话音刚落,就听见里屋传来说笑声,接着门帘一挑,一个身穿白色素锦的俊俏公子便迈步出来,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神态十分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