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说完,他就一把抢下苏名溪手中的银子,小声道:“就在前面天桥下,有一个乞丐,他家原本就是世代制作织机的。谁知却因为得罪了一个了不得地大人物,整个家都败了,原本好好地几个手艺人,却落魄到要沿街乞讨为生。这满苏州城没人敢收留他们,你们既是外地的,若是能用到他们,便带他们走吧,那手艺绝对是没二话的,我这个经轴原本坏了,找了许多地方都修不好,就去他那里试了试,果然,按照他说的买了零件后,他就给我修好了。”
那汉子说完,便匆匆走了,阮云丝站在原地,双目异彩连闪,轻声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物?奇怪,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竟落到这个地步,不然的话,就凭他这份精湛技艺,还轮得到咱们去见他吗?只怕罗大人早就把他网罗到旗下了。
苏名溪笑道:“阮姑娘既这样说,咱们何不去看看?”他见阮云丝还有些犹豫,知道她担心什么,不由得傲然一笑道:“姑娘放心吧,管他得罪了什么人物,我苏名溪也未必会怕。”
阮云丝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真是潇洒迷人的很,不由笑道:“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争权夺利,这便是权力的醉人之处了,今日若不是苏公子在此处,我只怕再仰慕那人的技艺,也是不敢随便行事的。”
苏名溪摸摸脑袋,咳了一声小声道:“阮姑娘,这是夸奖吗?我怎么总觉着好像有些明褒暗贬的味道呢?”
阮云丝被他逗得哈哈一笑,但马上又忍住了,假装严肃正经地道:“是夸奖,真的是夸奖,公子不要多心。”
几个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天桥下,果然,就见那里蹲着个年轻的乞丐,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他却只盯着地上的一幅图出神。阮云丝和苏名溪走上去,苏名溪还不明所以,阮云丝却险些激动地叫出声来。
那地上的图别人看不出来,她又怎能看不出端倪?那分明是一架简陋印花机的图样。虽然阮云丝见识过提花机,但是这时代的印花机着实还是在萌芽状态,只能印出最粗劣简单的花纹,通常也只能用在麻布和葛布之上。只因为这时代没有棉布,所以阮云丝也没把印花很放在心上,可如今却在这里见到了一架相对来说比较成熟的印花机雏形,她怎么能不激动?
一旦将来棉布被生产出来,再有了成熟的印花机,就可以生产出各式各样的棉花布,那才是最适合老百姓的市场,到时候,流锦布庄势必超过贵云绸缎庄成为行业第一,而我作为幕后的策划者,财源滚滚那也绝对不是问题啊。
“阮姑娘,阮姑娘……”
身旁苏名溪的声音将阮云丝拉回了现实中,他这才发现那年轻人正困惑地看着自己,虽然对方是蓬头垢面满脸尘灰,但是那双眸子,却亮得犹如天上繁星,见阮云丝终于回过神来,他咧嘴一笑,欢快道:“姑娘可是要施舍在下几个铜钱?嘿嘿,那可太好了,我还差十个铜钱就能凑满十五个铜钱,到时候就可以买三两米,今天晚上就能让家里人吃一顿饱饭了。”
“我可以给你钱,但是你能跟我走吗?只要你跟我走,不要说十个铜钱,就算一天一两银子,都不是问题。”阮云丝双眼发光的盯着那青年,一开口,就差点儿让苏名溪吐出血来,如果不是他深知阮云丝脾性,还真要以为自己心仪了许久的女人是对这个乞丐一见钟情了。
那青年显然也懵了,自言自语道:“现在……现在世道这么乱了吗?连女人也出来当人贩子了?我的妈……”
呀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苏名溪不悦道:“你胡说什么?什么人贩子?就算我们是人贩子,谁要拐你这么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阮云丝回头看了苏名溪一眼,认真道:“苏公子,你虽然身份高贵,也不要歧视底层百姓嘛,他若是好好洗去一身尘灰,就算比不上苏公子,应该也是精神抖擞的一个小伙子。”
苏名溪这个郁闷啊,心想阮姑娘眼光这么奇怪吗?难道她喜欢这样儿的?直到现在也不肯接受我的情意,莫非是因为我素日里太过整洁了?天,这……这不可能吧?
正想着,就听那年轻人困惑道:“你们……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啊?不给钱就快走好吗?别耽误我生意。”
阮云丝嗤笑一声道:“就你这也好意思叫生意?我刚刚和你说的是真的。我知道,你们全家得罪了一个姑苏城里的大人物,在这里永远不可能再有制造织机的一天,但是如果你们肯和我一起回去,我保证,不但可以让你们重新制造织机,还可以得到够你们好几辈子花用的财富,如何?跟我回去吧。”
这番说词,尤其是最后一句,实在是太像人贩子蛊惑人心时说的话了。然而那年轻人的眼睛却一瞬间瞪大,惊叫道:“织机?你是说……你能让我们重新摸那些材料?给我们制造织机的机会?你……你们知道我们家得罪的人是谁吗?那是甄尚书的侄子,两部尚书甄尚书知不知道?是他的表侄子啊……”
这回轮到阮云丝惊讶了,眨了眨眼睛,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甄尚书的表侄子就能把一个手艺传家的家庭逼到这么个地步?不过旋即她就想起来,这不是人才为重的现代,在这个时代里,匠户属于贱民一列,堂堂甄尚书的表侄子要捏死他们,实在是太容易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咱们不怕恶势力
“我媳妇不肯改嫁给那个纨绔子做他的妾侍,所以我们全家都不能再制造这些织机了,几十口人,不得不上街来乞讨,再也不能碰那些材料,你们……你们还敢带我们走吗?方九公子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如果让他知道是你带我们去了外地,他不会放过你们的,只要和当地官府说一声,你别说是个女孩子,就是个富商乡绅,也逃不了家破人亡的命运,你……你还敢带我们走吗……”
那年轻人一说起来就忍不住了,连声音中都带了颤抖,好像一个神经质的人终于抓到了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一样说个没完,只是语气里全都是愤怒和无奈以及绝望的悲凉,全不复之前的乐天俏皮。
阮云丝彻底愣住了,好半晌,她转头看向苏名溪,用不算太小的音量道:“上次甄尚书那位公子派人到我家抢秀儿,恰好让公子给遇上了,也多亏了你出手,才让那些人知难而退,那位甄尚书的公子,是他亲生儿子吧?”
苏名溪立刻知道了阮云丝的用意,心中觉得有趣,便立刻配合着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道:“是甄尚书的独子,事后听说让甄尚书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还打了十板子。”
阮云丝回过头,却见那年轻人整个人都石化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名溪,嘴唇翕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听到了?甄尚书的独子他都不怕,何况只是一个表侄子,哼!一表三千里,那个什么方九公子也就是在这姑苏城耍耍威风吧,天高皇帝远,没人管他,又要卖甄尚书几分面子,如果是在天子脚下,似他这般张狂。不必别人,言官就足够收拾他了。”
阮云丝心花朵朵开地鼓动着,一旦真的收了这家人,自己以后还愁什么啊?一个高明的织机匠人或许并不难找。难的是一个将制作织机当做理想,当做一生最爱的行当的匠人,只有这种人,才会锐意进取,不断地改造进步,她脑海中的那些理念,只有这种人才能够胜任。这怎能不让阮云丝欣喜若狂?就算这一家子几十个人都是庸才,但是只要有这年轻人一个,她就值了。
“你们……你们一定是骗我的吧?我不信……怎么可能把甄尚书的独子……”
年轻人显然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否极泰来了,看着苏名溪一个劲儿摇头,却听阮云丝道:“你应该相信的,因为他是苏名溪,晋国公府的小公爷,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收拾甄尚书的独子。那就非他莫属了。”
阮云丝骄傲地介绍着,昂首挺胸无比自豪,一边心中暗道怪不得古今中外那么多大人物身边都围着狗腿子。这种扯虎皮做大旗的感觉还真好啊,啊呸呸呸!阮云丝你真是自甘堕落,怎么就以苏名溪的狗腿子自居了?呸呸呸!
但她实在太开心了,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激有苏名溪这样一个朋友,面对如此嚣张的恶势力,素流云的帮助显然是有限的,说不定那个徐金鹏还有些实力周旋,只不过那个人渣,呸!求他哪比得上求苏名溪?和那人渣一比,苏小公爷的奉献精神真是堪比老黄牛。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啊。
苏名溪还从没看见阮云丝这样张扬可爱的模样,听她夸自己,那心里真是比喝了蜜还甜。却也暗暗好笑,心想你刚刚还说言官厉害,结果转眼间能收拾甄尚书独子的人就只剩下我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过眼看天色已晚。他也没心思再多废话,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一次,那个年轻人终于不再怀疑了,毕竟谁没事儿敢冒充小公爷啊?找死吗?再说了,冒充小公爷就为了拐卖他们一家?那简直不是找死,根本就是脑子进水了。
当下年轻人乐得一蹦三尺高,忙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原来他叫做李怀风,一家人都是制作织机的,却因为方九迫害,导致连住处都被强拆了,一大家人流浪街头,只能乞讨为生,晚上就在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