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昌笑容一僵,却又很快软和起来,依旧恭敬有礼地道:“柏安兄这是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受不受的话,快请到正堂坐了,好些年不曾见,也该好好畅谈一番才是。”又转头吩咐了身边跟着的小厮:“让夫人安排好酒席,今儿要留舅老爷在府里用饭。”小厮唱个喏就要退下。
却听叶柏安冷冷道:“不必了,我今儿是来接若华随我去叶家的,不必麻烦,只打发丫头婆子把若华一应衣物准备妥当,我们便启程。”
不等杜宏昌反应过来,若华自己先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舅舅一回京便要接了自己过去,若是说要接了自己过去探亲小住几日也倒罢了,可是这舅舅合府上下分明是刚到京中,宅子都还在收拾,怎么就这么急急地打发人过来接自己过去。她想不明白,却把眼睛瞟向一旁的大表哥叶蕴涛,却见他与那自来了之后一言不发的大表嫂都是一脸严肃,像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一般。
杜宏昌自然也是惊讶已极,皱眉道:“这,这是怎么说的,柏安兄你刚刚进京,却要接了若华去何处?再者说,若华是府里的小姐,怎么能跟着舅舅家去……”他狐疑地望向叶柏安,想要瞧出个端倪来。
叶柏安脸色不改,沉声道:“闲话休提,你只管打发了人去收拾箱笼,若华自此随我回叶家去。”他说话掷地有声,丝毫不容人辩驳一般。
杜宏昌眉头紧皱,心里却是懊恼地紧,自己在这杜府里历来说一不二,哪里容得人这般强硬,待要发作起来,却又想起今日打探到的消息,有所忌讳,不得不强压下怒火,却也不愿搭腔。
花厅里的气氛霎时就变得冷凝起来,两位老爷像是在对峙一般。若华见此不由地头痛,先是好端端冒出个舅舅来,又不由分说要接了自己去叶家,如今还为这个跟大老爷闹得僵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这个杜家的女儿在舅家挑唆了什么,闹得两家不合。
她咬咬牙上前福身道:“给老爷请安。”
杜宏昌正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见若华上前请安,自然不会给好脸子看,冷哼一声,转过身并不理会。
若华顾不得他的态度,只得硬着头皮行到叶柏安跟前:“舅舅一路风尘赶回京中,连府邸都不曾回便来瞧若华,若华真是感动不已,舅舅想要接了若华过去住一住,若华自然是十分愿意的,只是如今新置办的宅子,舅母还在一一打点,若是此时贸贸然去了,只怕给舅母添了诸多不便。”
她笑着继续道:“再者说,如今若华尚未出阁,府里上有老太太在,老爷与夫人也是时时关心着的,就这么不知会一声出了门去,怕也不周全,不如先缓一缓,待舅舅府上安排妥当了,若华再去拜访也不迟。还望舅舅见谅。”说着又福身下去。
叶蕴涛见此也觉着就这么带了若华走有些不妥,上前轻声劝道:“父亲,若华说得也有些道理,如今咱们刚刚赶回京中,宅子那边准备得如何了也不知,若是此时接了妹妹过去,怕那边准备得不妥当反倒慢待了妹妹,不如先耽搁几日,待那边准备好了,再打发人过来接,也让妹妹有个安排。”
叶柏安本是一路赶回京来,担忧若华两姐妹的情形,如今见若华身子尚好,提着的心也微微放下了一些,听了若华与叶蕴涛的话,也知想要直接带走若华未必可行,只是想起自己听到的消息,难免急躁了些,如今也只得强压下心绪,对若华道:“快起来,既然你这么说,舅舅也不便让你为难,权且耽搁几日吧,待你准备妥当了,我便打发人来接你过去。”说着向叶蕴涛等人道:“走吧。”说着提步便向外走去。
杜宏昌本来是一肚子的恼火,冷冷瞪着叶柏安与若华说话,却不料叶柏安居然二话不说要走,他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咬咬牙,强扯出一副笑脸来道:“柏安兄,怎么这么急着走,何不留下用了晚饭。”
叶柏安已经步出垂花门,听到这话,他回过头冷冷看了杜宏昌一眼,目光颇为阴沉不屑,只瞧得杜宏昌心里一惊,再回过神来,却见叶家人已经上马走了。
他不仅一愣,更是恼火,这位先前的大舅兄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在府里接二连三让自己失了面子,若不是因为知道他进京要接上好的差事,自己早就发作起来了。只是没想到当初叶柏安不过是小小的军中知事,如今居然也发达了,自己也不得不瞧他的脸色。
见若华还垂手站在一旁,更是不耐烦地斥道:“还不进去,站在这里作何!”
若华福身告退,心里却来不及计较杜宏昌的恼怒,只是纳闷这位舅舅忽然出现,又态度强硬地要接自己去叶家,并且对大老爷态度相当恶劣,像是有什么缘故在里面。最为奇怪的是历来说一不二的大老爷却对这位舅舅十分忍让,还专程从府衙赶回来相迎,倒让人心生疑惑。
此时一直在花厅陪着的卢大娘笑着上前来道:“二小姐,老太太请你过去说话。”
若华点点头,必然也是为了舅舅来的事,她转过脸吩咐玉珠道:“今儿听说六妹妹病了,又逢着舅舅来府里,我一时抽不出身去瞧她,你回去让瑾梅替我过去瞧瞧,打不打紧,晚上回来回我。”
卢大娘笑盈盈地在旁听了,心里却对这二小姐重新打量了一番,舅老爷过府本就是事出突然,又在花厅上公然说要带了二小姐去叶家,这凭谁都会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只是这二小姐不但在花厅上应答有礼,处事得当,就是如今都还能记挂着病了的妹妹,不忘吩咐人过去瞧,果然不一般,怪不得老太太平日里很是看重她。
她自然不曾表露出来,只是笑着陪着若华去了寿安居。
☆、第四十九章 旧年恩怨
且说自杜府上告辞而去的叶柏安骑着马带着一行人向西便门四胡同行去,一路上他脸色十分难看,一言不发只是策马缓步而行。
叶蕴涛骑马跟在他身后,见此不由地低低叹了口气,上前轻声道:“父亲可是还在想着若兰、若华两位妹妹的事?”
叶柏安眉宇不展,口中沉声道:“当日你姑母临去时,特意让人捎了信给我,赶回去见了最后一面,将两个孩子都托付于我,就是知道杜家未必靠得住,怕亏了她们。谁知我又被远调兰州府驻军,只留下你母亲一人在扬州,自然也是照应不了。”
“不成想这杜宏昌居然如此鲜廉寡耻,竟然用若兰换了前程,若华也几乎没能保住。此次回京多半是留在京中了,我才打发人送了信回扬州,让你母亲带着家中老小迁过来,也好把你妹妹接到叶家,不必再受那腌臜之气。”叶柏安恨声道。
叶蕴涛却有些思量,打量随从都跟在后面女眷的马车旁,没有在跟前的,这才低声道:“今日瞧那杜老爷似乎是得了信特意赶回来见父亲的,莫非上头已经有准信了……”
叶柏安看了他一眼,勾起一抹笑道:“你倒是警觉,不错,前几日你孟伯父已经打发人送了密信来,说是若无差错应当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副使,也能帮他分分忧。”
叶蕴涛吃了一惊:“那岂不是与孟伯父成了同僚?只是您与孟伯父素来亲厚,都察院会不会有说法?”
“无妨,此事并非他决定的,乃是上头的意思。你知道便可,无需说与他人听,毕竟尚未有定论。”叶柏安道。
叶蕴涛点头应了,却仍是不解地道:“儿子尚有一事不明,父亲如今已进京,论职位尚在杜家老爷之上,如此只需时时差人去杜家探一探妹妹,谅那杜家也不敢再有半点欺压之心,为何执意要接去家中,只怕于礼法不和。”
叶柏安长叹口气,思量这里面各种缘由错综复杂,也不好多说,只能含糊道:“杜家家风不正,只怕难得长久,你妹妹若是在那府里,只怕日后被带累了。”
叶蕴涛何等聪明,听了这话,心里一思量,不由地生出一阵惊惧,不敢再多问了,只是随着父亲一同前行。
杜府香福园正房,杜宏昌一脸阴霾地坐在位上,冰冷的气息三丈之内都能察觉到,大夫人见他如此形状,心知是为了叶柏安来访之事,少不得上前说上几句,打发走了丫头们,自己端着碗盏上前,低声道:“老爷,你先消消气,用口茶吧。”
杜宏昌并不理会,自接到消息说叶柏安进京去了府里,又得了詹事府戴大人的信,说这叶柏安此次进京上头怕是有大用,职位必然不会低了去,这才知道这些年叶柏安在平阳府督军功名赫赫,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谁料自己赶回府中亲迎,他居然毫不理会,连一点好脸面都没给,若不是自己强忍着,只怕早已闹僵了。
他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叶柏安顽固死硬,与当年的叶老太爷如出一辙,只是没料到他居然还能有这等运道,居然能得了军功回京来任职!”
大夫人轻声道:“纵然他再有运道,也不过是寻常的职位,老爷您也不必太当回事,如今有肃郡王看顾着,又结交了诸多朝中的大人,岂不比他强上许多?”
杜宏昌脸色微缓,却冷冷道:“他叶家如今早不比当初,又不善经营来往,只怕在京中也难以立足。我本想念着旧情,与他来往一番,也好互相照应,谁知居然如此不识抬举,罢了,日后也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