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慧娘恭维了探春几句,便道:“因这肖扇确是牵出许多故事来呢。”众人连忙追问,慧娘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肖扇如此了不得的工艺,只怕也要绝了。”林黛玉问道:“这却是为何?”
慧娘说道:“这肖七郎将手艺传给儿子,儿子又传给孙子,孙子名叫肖江,年过四五十岁膝下还无半个哥儿,且她老婆又死得早,只守着两个姐儿过活,因他一生别的都不会做,只会制扇,且又不善经营,家里日子勉强糊口,这两个姐儿大的十六岁,名唤肖莺,小的十四岁,名唤肖燕,两个姐儿生得花容月貌,又跟着肖老爹学了制扇手艺,这肖老爹年岁渐高,眼见再制不了扇,又不忍肖家绝技失传,便要为肖莺招一个上门女婿,由她来继承衣钵,那本地有一乡绅姓蒋,早就觊觎肖扇技艺,听闻肖老爹要将手艺传给女儿,便要强逼着纳肖莺为妾,好强占肖扇技艺,那肖莺如何肯干?这蒋家便百般的为难,又设下无数陷阱,不过数月便害死了肖老爹,又抢了肖莺回府,可怜肖莺不堪受辱,触柱而亡。”
一旁莺儿惊叫一声,听到跟她同名的肖莺不得善终便红了眼圈,又问慧娘:“这肖莺怎得如此傻,先虚应下蒋家,待日后再作打算便是。”
慧娘接着说道:“蒋家见强逼肖莺不成,又要来害肖燕,幸而有好心要提前来报,肖燕这才连夜逃出苏州,她又发誓要为父亲与姐姐报仇,只她一介弱女子,要报仇谈何容易?肖燕便隐姓埋名十年后又回到苏州城,趁机卖身进了蒋宅,又日日小心经营,终于得了主子的青眼,不想主子却要纳她为妾,肖燕忍辱负重答应下来,不过一两年生了个哥儿。”
韩语蓉一听,摇头叹惜道:“这可难为她了,一头是杀父仇人,一头是的孩儿的生父。”慧娘故意停在此处,众位姑娘便猜起了结局,宝琴道:“只怕肖燕要息了报仇的心思罢?”
林黛玉却说道:“我看不像,她既能忍耐十年,岂会因生了孩儿便放下报仇大志。”
众人连催慧娘往下讲,慧娘又道:“那年恰逢当家她过生日,当家人为她过生日,肖燕深觉时机成熟,夜里吃饭时一包毒药下在酒水里,掐杀了自己亲生的孩儿,又趁当家太太熟睡时砍下她的头,那肖燕自觉罪责难逃,转身便投案自首,官府判了死罪,我们去苏州时恰蓬她在菜市口行刑,又听了这肖扇的故事,自此肖扇便绝了,有诗来证;古来刃仇不共天,痛贯肝膂何时穷。”
各位姑娘们听了感叹不已,黛玉原有些痴性儿,听了越发怔住,唯独惜春听了疑惑道:“再好的东西能比得了性命不成?蒋家人即要,给他便是了,何苦害得父女三人丢了性命。”
众人听了一顿,薛宝钗却拍手笑道:“四妹妹说得很是,东西再好,比不得命重要,那肖家人既然守不住肖扇,合该早些跟蒋家人一道经营,由蒋家出钱,肖家出人,一起做生意才是,既可以做扇子赚,又能保住性命,何乐不为呢!”
韩语蓉想了半响道:“薛妹妹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呢,我只是感叹这肖燕连她亲生的孩儿都能下手呢。”偏一旁的林黛玉心道,原是他肖家的东西,凭甚要与蒋家分享,虽不守不住扇子,也需守住气节才是,且生的孩儿是仇人之子,自然连那孩儿亦是仇人,黛玉便冷笑一声道:“怪不得宝姐姐能出如此的好主意呢,姐姐家原是皇商出身,自然比旁人见识深远一些。”
宝钗暗笑一声,也不分辨半句,倒是一旁的宝琴气不过,说道:“我看大姐姐说得很有道理,这肖家势单力薄,怎能敌得过蒋家?肖燕虽说最后为肖家报了仇,难道杀了蒋家人,她父亲与姐姐就能活过来么?你若不想被人制住,要比人更强才是,肖家要如何比蒋家强?只让天下皆知肖扇便可,可惜他家是家庭作坊,一年不过出两把扇子,要让天下比知他家肖扇子只有与别人合伙才是。”探春却笑着说;“我倒赞赏肖家风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几位姑娘正在与肖扇争论,只一旁的香菱独自怔了半响,她原是苏州人氏,只因幼年被拐走才不知原籍所在,现下听了两位女行儿所讲肖扇之事,眼里不觉滴出泪来,又不想她手里正端着一壶热茶,恰好站在黛玉身旁,竟倒热茶倒在了黛玉裙子上,黛玉被唬了一跳,婆子们连忙围上来问黛玉,黛玉摆摆手说道:“好在穿得是冬天的厚衣裳,还不曾烫着。”
那香菱本是宝钗身旁的大丫鬟,平时又最是个小心谨慎的,何曾出过这样的差错?宝钗见她脸皮涨得通红,又不忍责怪,便道:“你呆性儿又犯了。幸而没烫着,若烫着林姑娘可怎生是好?”说罢又转对林黛玉道:“裙子已湿了这么大一块,需快些换下来才好,以免着了凉。”那林黛玉哪里想到出门做客还会打湿衣裙,自然不曾备用,宝钗便道:“林妹妹不嫌弃的话,我屋里有几条裙子,都是新做的。“林黛玉答道:”宝姐姐客气了,我何曾会嫌弃,快拿来我换上是正经。“宝钗对一旁的小丫头文杏说:”你回去叫青梅将我那条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收拾了送过来。“
文杏应了一声,飞一般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子手里捧着包袱回来了,那林黛玉在屏风后面换下衣裙,自有莺儿拿了她的衣裳去叫人熨干,黛玉换了衣裙重新落座,薛四娘便对着两位女先儿说道:“今日是我家姑娘生日,你也讲些好顽得风俗来听。”两位女们儿又讲起各地山水来,这却不提。
50第51章
说外院,薛谦陪着众人说了一会子话,不时外面来传戏,薛谦叫众人点了一回戏,头一便是王子腾所点的《满床笏》,不一大会子便上来一个十二三岁未曾抹脸的小男孩儿,先恭恭敬敬的向在座请了安,便依依呀呀的唱起来,且听唱词:风俗今何厚?君王在穆清。行看探花曲,尽是贺升平。
一出点绛唇毕后,接着便是范大人所点的八义记,王子腾坐了半响,便起身去净了面,因嫌里面闹人,王子腾收拾后便立在廊下看雪,服侍他的蒋家小厮劝道:“大人又不曾穿大衣裳,外面寒冷,仔细冻着呢,回屋里吃茶听戏岂不有趣。”
王子腾笑了两声却不曾动身,仍站在原地,却问那小厮:“你家老爷在何处?”小厮回道:“我不服侍老爷,并不知老爷现下何处,大人可是要与老爷说话?我去请便是。”正说时,便见薛谦从外面进来,见了王子腾站在廊下,便迎面走来说道:“舅兄如何不进里间去听戏。”
王子腾回道:“出来走走罢了。”说罢转头对小厮说道:“你去把我的斗蓬拿来。”那小厮领命去了,此时四下只有薛王二人,薛谦心知王子腾必有话要话,便道:“外面寒气浸人,咱们两人倒不如到偏厅去边吃热茶边叙话岂不好。“王子腾说:”不必,你今日事多,我不过与你略说两句话便是。“
薛谦见此,便问:”舅兄有何事要指教?“王子腾笑道:”咱们几家本是世家,是何等的亲厚?只是我前儿回来,大妹妹来府里说话,却说你家里现在倒是少出门的,平日也与亲戚们走动得少了。“薛谦听后,连忙惊讶道:”这话却是从何提起?“王子腾原在官场浸淫几十年,更是长了满身的心眼,如何不知薛家有意脱离另外三家,只是想要脱离开又谈何容易?便直言笑道:”咱们两个十几年不见,你的心思我如今也猜不着了,只是有一项,大妹妹前年家里为了娘娘建园子,手中银子一时不凑手,说来跟二妹妹借用,只待家中租子收了便送来,二妹妹百般推辞,你家中我是知道的,因是经商到底比我们几家手中活动些,需知都是至亲骨肉,他家好了,与咱们并无半点害处。“略想了想,王子腾又道:”另一项,大妹妹家的宝哥儿跟侄女儿年岁相当,说是有意结亲,二妹妹也不给个准话,宝哥儿我是看了的,千里挑一的人材,配侄女儿是再好不过的,索性我也将话说开,咱们几家的儿女,再没在外头结亲的道理,却不知我和二妹妹还在犹豫甚么。“
薛谦听了王子腾的话,心中大怒,只因还要顾及体面,只能暂且按捺下来,他看了王子腾一眼,只冷声说道:”我也不怕与舅兄说实话,荣府那园子,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多万,难道林如海家中的二百多万银子还不够用么?这事原不与我们相干,只是我这外人也瞧不下去了,做事还需留些余地才是,既用了人家的银子,又来找我儿婚配,如此的人品,我也不敢将孩子送到他府里去了。“王子腾一顿,林如海那事他也略知一二,只听说除了私产,光是银子就有二百多万,林家只有一个姐儿,又无旁亲,林如海去后这笔银子便落到荣府手,靠着荣府林家的银子建起了大劝园,不过只因此事薛家就与荣府疏远了王子腾却有些不信,见了薛谦所言王子腾有些暗怒,也不复刚才热情,只淡淡的道:“史老太君都无半点意见,妹夫何必因此事便对荣府如此大的成见。”
薛谦心道,那老太君自然没有意见,毕竟外孙女儿再亲,能比得上亲生的儿子,孙儿么?薛谦摇摇头说:“这事非两言三句能说得清楚,只是荣府的宝哥儿不是我儿的良配,此事舅兄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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