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昇一走,淑妃才撑着酸痛的腿勉强站起来,她并不觉得很伤心,哭鼻子也只是为了夺取怜爱,既然怜爱没夺到,何必再费神伤眼?淑妃一边擦着头上的水一边朝孟棋楠背影愤愤骂道:“狐狸精,看你能得意多久!”
德妃也缓缓起身,理理衣袖淡淡道:“本宫回去了,淑妃姐姐告辞。”
淑妃喊住她:“走这么急作甚!钟碧月我问你,皇上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见见家里人?”
德妃微微一笑:“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宫里来了新妹妹,自是用不着我们伺候皇上了,皇上心疼您整日闲着无聊,所以叫您把父母接来闲话家常,排解思家之余,还能打发漫漫光阴。”她口气淡淡的,透着什么都无所谓的味道,可又似乎有些悲凉,“不自个儿找些事做,这日子就真难过了……”
淑妃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喂……”话没出口德妃已经走了,她自觉没趣,也悻悻回宫了。
卫昇则挟持着孟棋楠回到紫宸殿。殿门一关,安盛和青碧被留在外头,卫昇猛然丢开孟棋楠的手腕,差点把她搡摔到地上。
孟棋楠大腿撞上桌角,新伤旧患痛得她龇牙咧嘴。她揉揉肿起来的腿,秀眉横竖开口就凶:“表叔公你发什么疯!”
卫昇没搭理她,而是怒腾腾地含了好几口水,把嘴巴漱干净了才出言还击:“狗尿?哼!”
他愈想愈气不过,转眼看见书桌上的墨砚,忽然轻扯嘴角笑笑,冲孟棋楠和蔼可亲地招手:“过来,磨墨。”
咦?不找寡人麻烦?不像表叔公啊!
孟棋楠摇头:“我不,你肯定要报复我。”表叔公您就甭装菩萨了,睚眦必报适合您一点。
卫昇摸摸脸:“……”朕的意图有这么明显么?
“朕不打你,过来磨墨,朕要批折子。”过了一会儿,卫昇好言说话,孟棋楠将信将疑,道:“那我叫安盛进来伺候。”
卫昇已经拿起了笔,似乎真的不计较刚才的事了,点头答应:“顺便叫他换茶。”
安盛没一会儿就端来了才沏好的龙井,他见卫昇一个人埋头看折子,眉头都拧起了,晓得当下圣心不悦。而初来乍到的贤妃娘娘则怯生生躲得老远,好像屋子里坐着头大妖怪一般。安盛很清楚卫昇的脾性,换完茶盏以后,走到孟棋楠身边小声提点:“娘娘,小人该去御膳司瞧瞧午膳了,可是砚台里没有墨了,您看……”是不是去帮着磨一下?
黄鼠狼般的安总管满脸乞求,看着怪可怜的。孟棋楠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过去,站到桌旁挽起袖子,乖乖磨墨。她完全不顾手下的动作,眼睛总是黏在卫昇脸上,提防他突然扑上来揍自己一顿。
“行了,全都抹手上了还弄,喝口茶歇一下吧。”
相安无事了一刻钟,卫昇见孟棋楠实在心不在焉的,便放下笔如是说了一句,然后自己率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孟棋楠正好手腕酸了,效仿他也端起了杯子送到唇边,只是一双眼还不肯挪到其他地方,牢牢盯着卫昇。
“噗!”
哪晓得孟棋楠舌尖刚刚沾到茶水,顿时全喷了出来,她气急败坏扔掉杯子,狠狠抹嘴吼道:“苦的!你放了什么!呸呸——”
卫昇举起折子挡住脸,等她不吐了才把手放下来,扬眉吐气:“朕赏了你一点御笔朱砂。”他只是趁安盛跟她说话之际,把朱笔放进茶杯里洗了洗。
孟棋楠定睛一看,盏里流出的水红彤彤的,里面全是朱砂。她懊恼自己顾此失彼,狠劲擦着嘴唇,可手背也沾了朱砂,涂抹一阵更让嘴唇艳红似血,舌尖苦涩越发散不掉。
卫昇报了一箭之仇心情不错,专门说话恶心她:“朕的御笔不光批折子,有时候脚丫子痒了,也会用它挠一挠。”
……
表叔公寡人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孟棋楠先是定定站了一会儿,红嘟嘟的小嘴儿翘得老高,哀怨憎恶的小眼神恨不得把卫昇扎死。卫昇见状后背莫名发毛,正要提出议和:“你也让朕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就扯平……”
忽然之间,孟棋楠一副豁出命去不要脑袋的架势,直溜溜跳上龙椅扑到卫昇身上,对准他的嘴巴就一通乱啃胡咬。
“要恶心大家一起恶心,谁也别便宜谁!”
寡人说没净手是骗你的,表叔公你却货真价实的喂寡人吃朱砂,还有挠过臭脚丫的破笔!好啊,你膈应寡人,寡人也不让你好受!
朱砂苦涩檀口微甜,卫昇起初还有抗拒,慢慢便将计就计,张口捉住孟棋楠香滑的舌头吞了吞。孟棋楠不料被他反守为攻,差点沦陷之际,她飞快别开脸,一把抓起桌上的奏折,堵上他的唇。
卫昇不防被打了嘴,疼得他闷哼一声,回过神来正要找孟棋楠算账,却见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折子看,眉心微蹙似有话要说。
他不屑道:“国家大事你看得懂?拿来。”
孟棋楠把手一缩,奏折被她藏到背后。她眯起眼笑了笑,做恍然大悟状:“哦——我说表叔公你怎么总拿我当箭靶子呢,原来症结在这儿啊。”
19第十九章 讨赏
19、讨赏
孟棋楠神情狡黠,黑溜溜的眼珠子含着笑意,表明她已经洞察了他的心思。
卫昇微怔,眼中光彩黯了几分,但是不肯承认:“爱妃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臣妾没有胡说,臣妾只是又想讲故事了。”
孟棋楠故意压低声线,摇头晃脑像个夫子:“有一座山,山里有很多动物,各式各样的,猴子狐狸白兔老鼠……这样的地方最早是归一只老虎统治。这只老虎很凶,底下的小喽啰都不敢跟她抢风头,她也确实风光了一阵。不过后来又来了一只虎,同样是个厉害角色。这可怎么办呢?一山不容二虎呀,于是两只虎就打了起来,谁赢谁便是百兽之王。这厢她们打得热火朝天,为那个虚名争得你死我活,殊不知这些都是猎人的计谋,猎人用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它们斗得两败俱伤去,而自己好从中获得想要的东西。”
卫昇挑起眉毛,问:“你不赞同猎人的做法?”
“猎人的办法固然是好,不过他忘了提防一件事。”孟棋楠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万一两只老虎联合起来反扑,猎人的计划不仅落空,严重些小命也难保咯。”
卫昇微凉的手掌缓缓包上她的柔荑,笑容迷人优雅:“爱妃这般聪慧,不如给猎人出一出主意?”
“臣妾这些都是小聪明,哪儿比得上皇上您智计无双。”孟棋楠使劲奉承卫昇,贴着他胸口撒娇道:“猎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他又找了一只猛兽放入林中,希望能够瓜分两只虎的势力。一旦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将来无论哪一方有异动,另外两方都会不约而同进行压制。这对于一处山林来说是最稳定的状态,而对于猎人来说,他也能腾出更多精力做自己想做之事。”
她顽皮地拿出奏折,拿眼神揶揄卫昇:“比如这件,废察举制。”
晋国选拔官员的制度是两种,科举制和察举制。科举制兴起不过经历了两三代帝王,说起来就是资历尚浅,还没成气候。但是科举制打破了寒门子弟的禁锢,只要是读书人,便可以参加最基本的考试,然后再一层层往上考,最终当官、出人头地。这种制度的产生激起了全天下人对读书的热情,无论家里是经商还是种田,是打铁的还是卖菜的,似乎都有了一种盼头。普通百姓再也不受门第的束缚,而是也有机会步入朝堂,成为统治群体中的一员。尽管只是小小一枚县令之类的职务,也够让这些几辈子都匍匐在地的人希冀遐想了。
但是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选拔制度也在实行,那就是察举制。察举制顾名思义,便是各地方有威望的官员直接向上级举荐人选,综合起家世、才能、品性等各方面,直接推荐到合适的职位上。现如今晋国十三州都还设有中正一职,专门负责考察选拔官员。其实察举制一开始的本意是好的,只选家世清白又有威望的贤才,可是在这种办法实行了一代又一代之后,弊端也日渐凸显。特别是最近的几十年,一个又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世家子弟被举荐入朝,霸占了肥缺官职却不做实事,白拿俸禄不说,严重的还行事荒唐祸及百姓。而掌握选材之权的高官们任人唯亲、唯钱、唯权,导致流弊百出。
卫昇新帝登基准备大展身手,况且他亦不满这些权势家族已久,所以很想从察举制这方面下手。可是朝中的高相和钟太傅尽管平素政见不和,两家女儿又在后宫斗得厉害,却没一个愿意在这件事上帮他。说到底就是两家人虽然都想独自笼络皇帝,到底脑子还没糊涂,清楚知道废察举制一事会给家族带来怎样的冲击。高家钟家在本朝都有百年以上的基业了,家族旁支人脉众多,多数子弟靠得都是托关系走后门才谋了差事,皇上若是把这路堵了,岂不是让他们子孙后代喝西北风去?傻子才答应祸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