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毋虚道观,已经是黄昏时分,用的时间比阿古预期的要多。
阿古让山猴下山,站在牌匾上楷书刻有毋虚道观的石门前,这座道观在外围被设了薄薄的一层水状的结界,她用手指尝试戳进去,手指能轻而易举的进入,可见这层结界不是为了阻挡入侵。
那只能是通知设结界的人有人进去道观。
“果然还是先打招呼再进去好些,毕竟有求于人,还是不要坏了人家规矩落下不好的印象。”
早在阿古站在石门外犹豫的用手指在半空戳时,守门的道观弟子已经留意到她,见阿古向他们招手,其中一名年轻道士走来。
第一句话便是:“和父母走散了吗?”
阿古嘴张半大,硬是吐不出半个字。
年轻道士挠挠头冒是有点苦恼:“道观除了弟子,所有进观的人都需经由师叔同意才行,要不你在这里等会,看看你的父母能不能找到这里?”
阿古把嘴合上,重新张开:“在下是朝央农丰公庙庙神阿古,今日来有事相求,还望道哥去通报一声。”
年轻道士看着眼前五岁的幼童将信将疑走回石门,途中还频频回头,与同是驻守门口的同门子弟说:“那小童说自己是朝央村农丰古庙的庙神,有事来拜见。”
另一名道士:“不会有诈吧。”
“谁知道,还是先给师叔通报吧。”
年轻道士在石门处朝阿古喊:“阿古神主,你等会我先去里面给你通报。”
阿古点头应允,年轻道士刚离开石门没多久,又跑回来,仔细一看,他身前还站着另外一名道士,那道士傲视四周,手持佛尘,左看看右瞄瞄。
看见阿古,手中佛尘猛的指向她大呼:“原来是你这神怪!”
年轻道士马上上前追喊:“师叔!师叔!”
阿古一惊,心底大呼:你们要通报的师叔该不会是这丫吧……
这不就是她前不久在鸿重镇遇见的神经病老道士,想不到居然是毋虚道观的道士。
结果老道士被年轻道士半哄半牵的拖回去。
不久,阿古被允许进行毋虚道观。
那时候,在道观的大理石四方庭院里,大片的道观弟子盘腿坐在草蒲上,白袍白方巾头包后的垂髫在黄昏的风中轻扬,而在这大片的道观弟子最前方,坐着一位同是白袍的年轻男子。
翡玉发冠只挽起半头乌丝,手持道书双眸却紧闭,嘴中熟稔而流畅的念出道经,身驱凛凛,黄昏的暖光打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沉溺在道中之理里,遥遥若高山寒雪中不可触碰的雪莲。
阿古在大理石庭院门前,微风同样吹起她的衣袂,此情此刻,恍然若失。
“施主?施主,师叔现在正在替弟子上晚课,师叔吩咐先带施主到耳厅等候。”
阿古忽然失神,幸得一旁的道观弟子提醒,连连点头:“嗯,好。”
小脚刚抬起,准备迈步,耳旁传来千里传音般虚无缥缈的声响:“施主,注意脚下。”
阿古应身低头看准备踩下的脚下,那里,有一条毛毛虫:“这……这是一条害虫啊……”
“世间生命岂有害益之分,放其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是一道清冷如水,毫无波澜的尔雅声音。
旁边的道哥并无任何察觉,阿古抬头,千百白袍弟子前的白衣玉冠男子依旧投入的念经,可阿古却知,这是他的声音。
最终,阿古还是撇开腿,放脚下小虫一命。
“有劳烦施主先在耳厅等候,晚课还剩半个时辰,届时玄子偈定当会晤农丰神庙神主。”
阿古:“有劳。”
远处的白衣玉冠男子轻微点头。
于是,阿古便在毋虚道观庭院的耳厅等候玄子偈。
半个时辰过去,玄子偈遣散弟子,前往耳厅。他推开朱木门时,阿古正坐在檀木椅上无趣的摇摆小肥腿,桌面上道观弟子上来的红豆糕也被她吃得差不多。
玄子偈进门时目光从阿古脸上一带而过,眼含笑意,屈身作揖自阿古介绍:“毋虚弟子玄子偈。”
阿古亦跳下椅子,回礼:“朝央农丰神庙庙神阿古。”
玄子偈手轻摆:“请坐。”
他俩便各自落座。
玄子偈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只是那双眼眸一尘不染比神更清洁:“不知阿古神主此番来毋虚道观有何事?”
“我想问毋虚道观要些鬼叶子。”阿古用双手摸一把自己的眼睛更深层次的解释:“就是那种擦拭了眼睛就能分辨妖鬼神的叶子。”
不知是否阿古擦眼的动作惹笑玄子偈,他突然轻笑:“阿古神主想要鬼叶子毋虚道观自然亲自送上,只是鬼叶子如若想要用以区分妖鬼神还需要进行另一番处理。”
见玄子偈没有任何阻扰轻易就送上鬼叶子阿古也松一口气:“没问题,你亲自弄好什么时候给我都行。”
玄子偈身躯一抖,似是有些惊吓。
见玄子偈的反应,阿古颇为担心小心翼翼的问:“难道这处理的工序时间过长了些?”
玄子偈摇头:“并非,明日就能处理好,如若阿古神主不急,明日可以再来取,玄子偈必当亲自处理好双手递上。”
明日再来取?难道她明日还得再往山上爬……
阿古沮丧的下巴搁在檀木桌上,悲痛的看着前方坐着的玄子偈。
玄子偈察觉到阿古怪异的目光,甚是疑惑的问:“阿古神主有何问题?”
“我今早早早出门,到了黄昏才到了毋虚道观的,你看……”阿古将小脚抬起给玄子偈看:“我的鞋底都磨破了。”
“如此……”玄子偈沉思片刻:“我先让弟子打扫出一间客房,阿古神主今晚可以在毋虚道观落脚,明日取得鬼叶子再下山。”
阿古:“如此甚好。”
临走时,玄子偈喊停阿古:“阿古神主。”他指指自己的嘴角:“你这里还有红豆糕的细碎。”
阿古一愣,伸长舌头沿着嘴添了一大圈,吞下红豆糕的细碎:“谢谢提醒。”
跟着道观弟子离开耳厅,身后的玄子偈杨起轻微的笑容。
因为毋虚道观里全是男弟子,阿古虽然只是幼童,但好歹是只雌性,安排给她的房间也是远离道观弟子寝舍的地方。
那是一个非常清冷的庭院,庭院内水池长廊假山繁花绿柳应有尽有,房间身后是一堵高墙,墙另一头的大树越过墙头。
冷月银辉洒下,更是一片萧瑟。
阿古忽然想起那农丰神庙里的两只神庙童子,虽然老是欺负他俩,但农丰神庙也因此欢声笑语不断。
安静的庭院,隔着高墙,阿古听见墙的另一头有人落水的声音,此后再无其他声音。
好奇驱使,阿古飘上高墙,隐匿在繁密的树枝间。
墙的另一头居然是一个大水池,池水旁的大石上放着整齐叠好的衣物,水池中是一个秀色可餐的男子背影,乌丝全挽高于顶,脖子背部沾有水珠,更是让飞贼心痒。
值得慎重申明的是她并不好色,也非采草飞贼,她之所以一只藏匿在树枝内左看右探只是想知道谁居然如此好雅兴大黑夜来这冷池子里洗白白而已。
仅此而已。
结果是,看得太投入,居然没有发现从身后飘来的两道黄符,两道黄符各自缠着她的双手,把她提到半空,随后一直飘到泡澡男子面前。
那刻,真真尴尬。
玄子偈还是那般清冷的面容,只是冷水中浸泡使得他的唇略白:“阿古神主为何要藏在大树里?”
“今日脚下救虫之事,可见玄大师菩萨心肠,我也耳濡目染深受其教。今晚见树上有一小虫欲坠不坠所以我便想救它一命,再次胜造七级浮屠,谁知道上树却一直未能找到它,想着玄大师所说的七级浮屠,我决定仔细仔细找找。”
说道这里,阿古再呵呵的补充一句:“可能一时投入,找的时间委实长了点……”
目光从他身上一带,发现他的胸口锁骨处有半块月牙般的烙印。
玄子偈焕然大悟:“阿古神主原来是为这事,玄子偈实在羞愧,误以为啊古神主是来偷看子偈洗澡。”
阿古掩盖事实:“呵呵,玄大师多虑。”
玄子偈:“为表歉意请允许子偈送阿古神主回墙的另一方。”
阿古:“甚好。”
于是,两道缠着阿古双手的黄符提着她飞回墙另一头的庭院,她落脚的瞬间,两道黄符脱离她的双手,在半空燃烧殆尽。
完全烧尽时,墙的另一头传来玄子偈如玉般细润的声音:“忘了一提,适才阿古神主所攀爬之树正是鬼叶树,此树阴气极重。”
“嗯?”阿古还是不明白玄子偈的意思。
玄子偈:“所以从成树自今鬼叶树苍翠挺拔郁郁葱葱,从未有虫子。”
“……”阿古脸红如番茄:“多谢玄大师提醒,下次阿古定当寻一个更贴切的理由……”
墙的另一头传来轻笑,清风一来便被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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