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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狐狸。”裴兼和奚信被副本直接传送到了义子镇的客栈房间,裴兼忍不住冷笑了两声,这么哼唧了一句。
奚信挠了挠头:“我以为坊主你很喜欢她的性格来着?”
“我确实很喜欢那种性格。”裴兼被传送到椅子上,因为传送来的姿势不好,这会儿刚要一敲扇子,就哗啦一歪差点摔了下去,好在旁边的奚信一步冲过来,把她拎到手里,才没让她脆弱的血条再下去一截,“小鱼啊,你看不出来嘛?正是因为我喜欢这种性格,她才这么演给我看了。”
奚信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裴兼在说什么:“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特地讨好你?”
“倒不是特地讨好我,大概只是……习惯了吧?”裴兼顺势赖在奚信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演戏演久了,就习惯了要带着面具。骨子里什么样子,估摸着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噗,要是再可悲一点,等到她一个人的时候,根本就忘记了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那样也很好玩啊。”
奚信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并没有能甩掉手里狗皮膏药一样的裴兼,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赖着去了:“对了,我觉得黑暗之光你可能用得着,就选了那个,应该不坏吧?”
“当然!小鱼选的总是最好的!”裴兼弯着眼角,笑眯眯地摊开手,“送给我当定情信物吧!”
奚信吓得手一抖,把手里的那货直接丢了出去:“滚!”
裴兼的脸皮当然不能被一次拒绝打败:“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回到了义子镇,我们不如立刻去解决一下义子镇的麻烦。哦,对了,在此之前,我们还得拜访一下我们珍贵的、同生共死过的同伴呢。”
难得看见裴兼这么积极主动地要解决麻烦事,奚信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你要开始解决这件事?今天早上的时候你不是还想躲一阵么?好吧,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去明镜家拜访一下。”裴兼习惯性地抖开大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小鱼啊,我最近好像有点花粉过敏呢。全无域的城镇里面花草都不多,独独义子镇连屋檐上都开满了花,这可令人觉得烦呢。这样吧,我们去的这一路上,你顺手把这些花花草草的都砍了,怎么样?”
虽然猜不透裴兼的意思,不过这位平日里浪里浪荡的坊主在关键时刻的可靠程度已经给剑圣的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于是全无域最好的一把剑大剑圣之光很快获得了一个副业:除草刀。
就如同奚信对这个镇的第一印象,这个镇每个角落都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带着浓郁芬芳的鲜花。奚信一路上蹿下跳飞檐走壁,以堪称摧花辣手的姿态扫荡过去,身后聚集了好几个目瞪口呆到甚至忘记了要发怒的镇民。
等他们一路走到月下明镜家门口的时候,奚信已经到了一种敢于专业园丁试比除草技能高低的境界了。
裴兼停了下来,仰起头,盯着那棵花儿开得郁郁葱葱的柠檬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小鱼,这个,也砍了吧。”
剑圣之光血红色的光芒将整棵树放倒的时候,树旁边的门猛地开了,裴兼稍微理了理大花袍子下摆,目光微微垂了垂:“走吧,小鱼,我们进去。”
和上次一样,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尖利的叫骂声从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裴兼换上好暇以整的笑容,大步走进了房间,在檀烟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满脸微笑地看着檀烟气急败坏地骂着自己。
一直等檀烟的骂声终于因为疲劳而停了下来,她才看着檀烟笑了一声:“檀烟,我是来找明镜的。”
檀烟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滚!你这个混蛋!你保护不了柠檬就算了!居然还要毁了我们纪念她的树!”
“你不是不知道,义子镇为什么有这么多花。”裴兼并不理会她的叫骂,自顾自继续说道,“檀烟,我来找明镜,我现在需要见他一面,问他一点事情。”
檀烟梗了梗,恶声恶气地反唇相讥:“我就这个德行躺在床上,你还指望我帮你去喊人不成?自己找不到人别……”
“叫明镜出来!”裴兼第一次打断了檀烟的话,不过并不像是在发脾气,因为她的笑容反而愈发浓烈了起来,完全看不出情绪来。
不过这一回裴兼态度的强硬连奚信都觉得过分了,忍不住出了声:“坊主,我觉得你逼她也没有用……”
“我说!”裴兼提高了声音,鲜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檀烟,“让明镜出来!檀烟,我说,让,明镜,出来!”
檀烟突然呆了呆,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裴兼在说什么一样,半张脸上全是见了鬼的表情:“……你……知道了?!”
“最初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我也不想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不过这里是无域,没什么不可能。”裴兼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假如进入游戏的时候选择不改变容貌,那么事实上大多数人的角色形象比真实状态要好看一点。这是因为这个角色形象,其实是按照我们的自我认知制作出来的,而大多数人类会倾向于在内心美化自己。”
裴兼鲜红的指甲在桌子上划过,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所以我就想了想,对于患有多重人格的人而言,进入无域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奚信猛地退了一步,直觉有什么惊人的东西即将被呼之而出,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檀烟的表情,意识到裴兼说的,恰恰是真相。
“我想,大概就会是这样吧。顶着不同的长相,有着不同的记忆、经历,不同的名字,甚至连性别都可以不同。然而你们依然只能挤在一个身体里面,每一个人格出现的时候,都从头到尾变成完全独立的另一个人,到最后,甚至于人格之间的血条和生死,都能够彼此独立。”
裴兼再笑了一声,不过这一次,她面对着的人,已经从裹着重重叠叠绷带的檀烟,慢慢扭曲了一阵,然后渐渐变成了他们所熟悉的、那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的月下明镜:“我想我猜得并没有错,毕竟线索其实也不算少。我没说错吧,檀烟,明镜,或者小七儿,再或者——”
她顿了顿,终于收起了笑容,极其用力,却又异常轻微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柠檬花不开。”
第26章 CH26
长时间的沉默,最后是被被明镜主动打破的。
“你说的全都没有错。”明镜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几乎是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们确实,共用了同一个身体。包括我们已经死去的长姐,柠檬花不开。我……我们真的很惊讶,你能够猜出来。”
“破绽其实不算很少,比如檀烟知道柠檬的遗言,再比如你根本不记得木河镇这个名字,从来都太过于刻意地不肯和你一起出现的小七儿,甚至是柠檬的遗言本身,还有那句模棱两可的‘你和小七儿确实是兄弟’,这里面每一个字都不正常,都在暗示着一个绝对不合常理的真相。”
裴兼只觉得太阳穴上血管不停地剧搏动,带来不算强烈却确实存在的疼痛感,她身后站着的奚信通过剑圣之眼当然看得到这一点,忍不住伸手半她揉了揉太阳穴,稍微舒缓了下头痛,裴兼这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刚刚死去新鲜的尸体,还有正好路过的、身上还有血腥气的杀手,你觉得我会真诚地相信你是被陷害冤枉的?
明镜,这不是一个以卖弄离奇怪诞的杀人手法而哗众取宠的三流侦探小说,在现实里面,所谓‘最有可能’,就是指这就是真相的可能性最大。最符合条件的人往往就是凶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正如同我一开始就觉得,假如檀烟那个时候真的在木河镇,那么她能够躲过寻醉阁的眼线离开木河镇的可能性,理论上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除非,她是用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而那个寻醉阁观测到的唯一一个离开了木河镇的人,就是你,明镜。”
“于是我猜测了,你和檀烟是同一个人。你之所以不记得,当时很有可能是檀烟醒着,毕竟她确实知道柠檬的遗言。”裴兼一边说着,拉出一个窗口,窗口上密密麻麻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数字和计算公式,“为了验证这个听起来太荒唐的猜测,我去查了阿醉发过来的义子镇物资流入流出记录。义子镇的生活物资都是在镇中心换的,而在你们全家以三个人的名义入住义子镇之后,当时义子镇的物质流入速度只增加了一人份。我就这么确定了,你们确实是只有一个人。”
“你很聪明,裴坊主。”明镜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双眼。
“‘保护明镜。’”裴兼的笑容难得流露出苦涩的气味,“柠檬最后的遗言说,让我有机会的话,一定保护你。我一开始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柠檬觉得你需要被保护。而另一边,檀烟,清楚地知道柠檬最后写了什么。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除了这一个——其实柠檬也是你们中的一个。我知道这一点其实没什么实质性证据,所以我一定要见你,而不是檀烟,因为我想赌一把你一定会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