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回 挂念
怜烟嘴角弯了弯,给了个安抚性的浅笑。搀扶着平阳坐到榻上,递来碗熬制很久的小米粥,笑道:“公主,先吃些易消食的垫垫胃。这几日的事情,奴婢们慢慢说於你听。”
果不出所料,京城炸开了锅。朝堂上再一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朝上寡言少言回府后更是纷纷闭门谢客,拼力划清彼此的界线只求安稳渡过眼前的难关。
至于她这突然的病倒,不但没影响事情的发展,反而将众说纷纭的流言蜚语一边倒了。都说:平日就很温淑贤德的平阳公主确实是个面慈心热的活菩萨,刘府已然这番境地还记得雪中送炭亲往探望施援手,却被刘兰芝身上缠绕的怨鬼煞气伤到了,回宫就重病一场,至今昏迷不醒病情难测。
再加上顺天府大狱那些狱卒衙役以及狱婆子们红口白牙的亲口证言,越发地传得玄乎起来。庆山王党自然少不得添些谣言佐证为自己辩白,将水搅得更浑些。到最后,过往的所有罪行脏事一概泼到了刘运倡这再也开不了口的死人身上,庆山王党再次安然渡关。
现在出了门,几乎处处可闻骂刘府一众死有余辜,为首刘运倡父女皆心如蛇蝎,作恶多端恶有恶报。只可怜了素来与人和善的平阳公主及故去的孝贤吴皇后,平白无故遭了恶言中伤。
后得知居然病中的公主仍不忘替刘兰芝向皇后求情,更是不甚唏嘘:世上居然真有这等以德报怨之人。宽宏大度的为人处事令无数人拍手称赞,称其难得,不愧‘贤女美眷’之名。
平阳听得心里默默冷笑,放下汤匙粥碗,伸指点了点怜烟的鼻尖,笑道:“你们这几个贫嘴小蹄子,就漫天大谎地诓骗吧。这几日我已然昏睡得晕天黑地,何时求过情?”
“奴婢们,可不能眼睁睁瞧着公主被抹黑。哼!自是拼力护着,公主怎还怪我等?”
“倒也不是这话,人无完人。你们将我夸成花一朵,硬生生捧成了活佛慈悲心肠的。凡事都有度,常言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以后,我行事岂不要夜夜顶着个面具,累得慌更憋屈的慌!岂是事事都能万全的,少不得给别人以口实。”
“呃,这不打紧。并非人人夸赞的,还有这么个说法:只怕公主好心办了坏事,人常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公主这番作为表面看是好心,实际只是给暂时活命的人饮鸩止渴,与其受尽磨难而死,倒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嗯,这倒是实话。怜烟,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公主尽可放心。”
“这就好,你们且都退下吧。紫鹃,你留下。”
闻言,其他四婢纵有不满,亦只得屈身福礼告退。
见门扉掩上,平阳即刻坐正身子,正色仔细询问道:“母后与父皇究竟为何事发生争执?以致于母后出手砸瓷枕差点伤了父皇。”
“呃,也没甚么大事。我听香桃说:陛下好像很中意这次突厥国来的那位二王子殿下。今年刚好才十六岁,与公主您还有三公主四公主都合适。听说那二王子殿下想要留在京都参学几年,陛下就直接将他安排到太学院去了。所以……”
紫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平阳按了按额,提醒道:“绕去旁枝末节,直接说重点。”
“前几日的一次晚宴上,那二殿下直接开口跟陛下求讨件宝贝。陛下喝酒正在兴头上,没细听便满口答应了。谁知道,那家伙讨要的是二公主你。这事可闹大了,居然与宴的祁公子气得面红耳赤当即变了脸,不是边上人及时拉着,非闹出点事情不可。”
“哦,是嘛?倒是不知自己几时成了宝贝了。”
“公主,哪有你这番不上心的。后来,陛下很是为难。可金口也开了又不好收回,就说可以在另几个相仿年纪的公主里面挑。谁知,那二殿下咬死了口。说没二公主也行,用三公主四公主两个来换,他便答应。
咳……还好,大王子颉跌利有眼里见,说是戏言逗乐只因为公主您架子大,至今未瞧到一面,临时起意的算是勉强岔开了话题。呃,气氛很是尴尬,这等无理,陛下居然只笑了笑回道既是玩笑就不打紧。挥挥手,继续喝酒赏舞听乐。
事后,陛下便被娘娘冷脸絮叨了几句,说他贪杯中物糊涂得紧,是个昏君。陛下自也懊恼头疼,索性与娘娘直面拌了几句嘴。哪知怀孕后的娘娘脾气不稳,提起个瓷枕迎面就砸了过去。结果就谁也不理谁。这不,底下的事情公主你就知道了。”
平阳摇首无奈笑开,瞥了眼紫鹃,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说道:“也就是虚惊一场了,那二殿下叫甚么名字?”
“好像是叫甚么?额尔……额尔木图,是乌邪汗王最得宠的侧妃所生。”
原是他,平阳心里有了数,突厥国日后的左贤王,战场上没少与祁暮清交手的,算是彼此钦佩的死敌。两人现如今就见面了,难得。有意思,这一世与前世出入确实不少。
想着,平阳捻起个豆沙糕轻咬了口,蓦然浅笑道:“重阳赏秋菊宴的名帖可发出去没?”
“这几日哪里还顾得那些,公主,你的心可真宽。”
“那就添上突厥国那两位贵客的名字,记着,名帖由最得力的人送去。”
“啊,公主,您又想做甚么?现下已经够乱的了。”
“按本宫说的行事就是了,将怜烟唤进来,你且退下吧。”
拿身份压人,紫鹃自讨了个没趣,撇撇嘴默默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怜烟以扇遮面笑着走了进来,盈盈下拜请了安。风娇水媚的样子,着实惹人娇怜。
“好了,又没外人在。收了这副样子,吩咐你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怜烟水眸转了转,不依地扭了扭身,呢喃道:“公主既然这么急,为何刚才单独先留下紫鹃呀,该是不急的吧。”
“你呀,小心眼。我只问她父皇与母后拌嘴的事情。她说话实诚,不像你们都掺杂着大半的水份,带着虚夸。我哪里能完全知晓,还真有理了。”
怜烟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媚笑着凑坐过来,贴耳轻语回道:“已然毁去了她半张脸,就像这样是个半面鬼。幽州那也安排妥当了,必要她尝尽地狱之苦的同时,再将她藏在肚里的秘辛一一慢慢挖出来。公主虽明上放了她,却也的确是令其饮鸩止渴。”
“她也不是个愚人蠢才,顺天府大牢里的刑罚都不能令她老实开□代。河蚌般紧实的嘴,到了幽州就能撬开了?”
“哼!公主不信奴婢。那我们就慢慢走着瞧,至于奴婢是怎么做到的,就先保密。”
“好,既是如此,我就不多问了。怜烟,一切拜托你了。”
说着,平阳起身微行揖礼,怜烟怔了下,赶紧出手拦住,回道:“公主,您这可折杀奴婢了。”
“瞧你说的,这是该的。若不是姐姐时常帮衬着,我哪里这番顺利。”
怜烟眼眶红了红,低首摇了摇首,回道:“实际上奴婢甚么也没能做好,大事总是差人了一步慢人一拍,小事上偏又会行偏差露马脚。哪里帮了多少,公主这番真是羞煞奴婢无地自容了。”
“我信姐姐,你是母后万里挑一的,能耐岂是寻常人可比。”
“公主,若论捧人的功夫,公主称第一,我等皆望尘莫及。”
“你个妮子,又来讨打。”
平阳羞恼得揪住她,就死劲地往胳肢窝挠痒痒,逗得怜烟双手交十弯腰勉强护着,呵呵笑个不停。拼力躲着,却怎么也甩脱不了。
“公主,饶了奴婢。对了,花统领传来消息了。”
平阳怔住,愣愣地看向怜烟,失神地收回手。怜烟捂嘴偷笑了下,将怀里的信取了出来,俏皮地两手指捏着放到对方眼前晃了晃。
平阳一看,便伸手来夺,却几次都落了空,瞬间虎住脸,轻叱道:“快给我,小心本宫要你好看。”
“唔,真是怕了。给,另外,花凤托人捎话回来:一切安好,公主送去的银子可是救了急,都使在了刀口刃尖上。现下迎敌的战船已在打造了,刀枪弓箭之类兵器也都有了,兵也招好了,已然操练起来,请公主放心。”
“嗯,倒是像花凤说的话。”
“哼!也不只是紫鹃她说话实诚。公主慢慢看,奴婢先出去了。”
平阳只轻轻挥手示意了下,便低首细细瞧着那信封,眼眶微热,心里阵阵发酸。花荣、花凤在时,自己没觉得甚么。离开了,却很是不习惯。一封封的书信成了鼓励她支撑下去的唯一勇气,也不知他腿伤好些没?
每次自己只能偷偷读信,却从不敢提笔回信。一直以来所有的苦痛,她只能默默隐忍。忍痛认亲刻意疏远逼走最可信亲近的人,一系列地曲意逢迎虚与委蛇结识需提防小心的人。
大哥的来函成了她难熬痛苦彷徨日子里唯一的慰籍,信里的一字一句都透着关心。读着他的信,就像有个坚实的肩膀时刻在身侧可供她依靠般,再多的苦再多的难,她都可以克服。支撑不下去时,读了信抹完泪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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