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抬眼瞅了瞅明显面色不佳的花凤,熟知她的秉性,捂唇笑道:“我说我的女大将军,又是谁给你气受了?”
花凤一愣,既然当事人之一的发问了,一挑眉夺过案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猛吸一口气,开始咋呼开来。平阳起初脸上还噙着淡然的笑,准备适时取笑一番花凤。可还没等听完,脸颊老早臊烫开,一片绯色晕染脖颈。
这花凤半点不懂修饰遮掩,从平阳赠刀美人得救免罚进言提携升迁,直扒拉到最近的送剑宝弓乃至赠兵书、赐果品吃食与汗帕丝卷布匹之类的皆事无巨细地一一列数了番。惊得平阳由失笑到瞠目……方后知后觉这些事情对于个未出闺阁的姑娘家来说是不可随意做的,羞红的脸在想到前世动心的下场时,面色又倏地转成苍白。
一直以来,平阳只是单纯地想尽量弥补前世对花荣的亏欠,他不仅拼力将文洛带离那无情魔窟,并因此遭贬黜戍边后在得知刘运倡阴谋仍不顾一切、不惜冒杀头的危险私自率兵赶到事发地於庆宴之际将众叛贼全部绞杀。
可惜,那时的她已经彻底崩溃了,在风云变幻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依稀看到花荣高骑在骏马上浑身卷杂着仇恨的怒火,像是地狱复仇的修罗般奋力挥舞着不时挟起血雨的大刀。
她不知道前世的花荣命运结局如何,但有一点她清楚:前世的自己亏欠他太多了。
发泄完心头怨气的花凤看清平阳的面色,郁结的一咬牙,跪地请罪道:“公主若是想避嫌,还是放花凤去别处当差吧。”
平阳怔了怔,方惊觉到自己过度的反应,抬首努力挤出个释然的笑容道:“你想哪去了?诸事是我考虑不周,至于他的心意我且领下,记在心上了。可……目前谈那些,对我来说有些为时过早了。”
‘他、我’字,让垂头丧气的花凤听出了些意思,公主并没回绝到底。嗯,总算对那楞头兄长有些交待了。一拍掌站起身落坐到榻边,咧嘴笑道:“哦,也是。现下,公主能记着就可以了。”
闻言,平阳两颊酡红,恼羞道:“紫鹃且撕了这女人的嘴,长针伺候她,看她还贫。”
“老子男人,你侮辱我……”
花凤气得肺差点炸了,明明知道她脾气却非拿这个戳她的脊梁骨,要死了,这刁钻公主!她兄长惨了,哪里是她对手呀。
是时,现任职京卫大营正三品都指挥佥事的花荣,正站在校场高台上攥着马鞭黑煞着面来回踱着步,东台角的几根粗木桩上捆着被皮鞭抽得皮开肉绽的士兵,西台角八九颗人头滚将在一起,还有无头的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上。
校场上鸦雀无声,个个挺直着腰站得笔直,烈阳的烘烤下豆大的汗珠往下滚却没人敢动弹一下。因昨日有一小队士兵偷溜出去吃酒醉后不付帐打伤酒家掌柜不算,还与几个市井泼皮在西集市喧哗处大打出手,恰被路过的巡城御史抓个正着。丢尽了京卫大营的脸面,花荣甫上任时已然轻惩整顿过一次军纪,这次便不再手软直接开了杀戒。
比起训练有素、人人皆可以一挡十的禁军侍卫,京卫大营里的士兵就是良莠不齐的杂鱼,且大部分都是酒囊饭袋的混饷兵。想到这,花荣就一个脑袋两个大,用训练禁军的方法来训练这些杂兵确实急躁严苛了些,但京卫大营保卫着京城周边的安宁,是最后一道防线。
如今的大夏朝虽已衰微,各地藩镇节度使大都世袭各自为政,朝廷老早奈何不得他们。但食君俸禄担君之忧,更何况当朝的圣献帝比起前任的几位在国事军政操行上明显强很多,算得上一位有为的君主,可惜大夏朝到他手里已然是个烂摊子,再补救也只是苟延残喘。
虽自幼家父告诉他逢此乱世须独善其身方可保全,可他却不甘庸碌一生,虽在禁军中凭己力一路跌打很快晋升为左统领,可他每日活得浑浑噩噩,直到遇上平阳公主,他方才惊醒过来。初公主赠他宝刀名剑强弓劲弩,起初只当是因他嗜好才赐予的,直到调职升迁送他兵书才幡然顿悟出一些。
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平阳公主并非外表那样的纤弱女子,是个志向高远且胸怀乾坤的人。可他觉得身为女子并不需背负这么多,托妹妹送她玉石翡翠水晶……乃至最近无意撞见的那盒特殊材质的月饼,就是想宽慰逗她开心。她该像那些翠玉宝石般玲珑剔透的,且不沾染一丝杂陈。就该那般无忧无虑地活着享受宠溺,一切交给他们这些臭男人来扛就好。
虽心知肚明她赐送那些东西真正涵义,可这样不瑕的女人让他不由得心往神想,有意无意的回馈,虽另含它意却有意存着让外人误会的意思。损党兄弟笑他不自量力,公主是那高悬苍穹的皎月,岂是他这等粗夫莽汉所能肖想的。
敌方尚是懵懂情窦初开之际,拼力一战的最佳时机就在眼前,就算事后战败不成亦可留下些许青涩记忆,至少他搏过不后悔。既是争过亦输了,那也没甚么可遗憾的了。
将男女情爱比作战场厮杀的花荣,却也有几分可爱处。可惜,对于这等纤细柔美於之倾心的敌人,他却下不了狠手只敢旁敲侧击。但这等想法且畏首畏尾的态度,让戚元芳很是鄙视。按他的说法就是寻个没人的机会直接上了再说,生米煮成熟饭看她怎么蹦达。却又被素来疼惜女人的孟贵斜嗤,说该送小礼物讨欢心。於是他开始回送除了玉印翡翠摆件水晶瓶以外的东西,诸如:玉镯翡翠簪水晶项链、市井小玩意等等,包括抢了孟贵那盒代表绵绵相思缘的月饼。
校场铁血手腕后,花荣却愁眉深锁地回到府宅,进得屋室还未来及落坐,便被躲在屏风后的花凤蹿跳出来直呼面门,连连几招化解后,花凤翻身坐到椅子上,抖腿笑道:“大哥,那啥破月饼公主收了,她说……她说,好好,我直接说嘛,我还是不是你亲妹子?!你的心意她领着,且记在心上了。只是公主说你与她皆未正式成年,所以……为时过早。但,后日中秋佳节,皇上御花园设宴赏月,你现是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可以参加宴席了哦。据公主说,她也会莅临。”
花荣皱了下眉,离开禁军那差事才知道进去一次皇宫有多难。也罢,许久没见了,也不知她马术学会了没?最近可好?
花凤眼珠骨碌碌转了转,缩头忍笑打开窗户翻了出去,仰首看了看幕空,中秋八月十五前夕月亮就是圆呀,像好吃的酥油烧饼。嗯,明日撺掇秋月去御膳房再打劫些回来。
十二回 出宫
八月十五月儿圆,不知秋思落谁家。家家户户忙团圆,不亚于新年的热闹。京都洛安俨然成了不夜天,节庆前后免去几日的宵禁。洛河东岸酒肆茶楼林立,西岸楚楼香馆密布两畔处处灯火通明,画舫游船穿梭洛水上,东西集市喧闹如白昼,众人三三两两相约出门或是逛街游湖,或是聚会赏月。
皇宫虽也热闹,却仍比不得市井里来得逍遥快意。在匆匆请示母后得到默许后,长宁乐得差点跳起来,拉上平阳两个人一路笑语着离开了椒房殿,往凝云阁而去。
还未到门口,秋月便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看到公主满脸的喜色,不由“哟呵”一声蹦将起来,紫鹃赶紧将替换的衣服捧过来,几个人互相推搡进了屋笑嘻嘻地逗闹着换好了衣服,上了辆普通的乌篷马车,换了男装的花凤吆喝‘驾’的一声,栗色马原地踏了踏蹄嘶鸣了几声,才懒懒地拉着马车晃悠悠开跑。
花凤心里一阵呜嗷,天啦,皇宫里居然可以找出这等操蛋的劣下惰马,还有如此粗制做工的马车,难得,实在太难得了。她却不知这是冬梅前几日特意命人从西市马集上来买回来的,想到要保护两位身娇肉贵的安全,花凤不由愁眉深锁,公主侍卫的差真不是好当的。瞟眼瞅了瞅左右不远不近跟着的皇家暗卫,唉,实际上做公主的也挺可怜的,整日被锁在个金鸟笼里。不就是随便出个门吗,她们却高兴得跟得了甚么宝贝似的。
罢了,且就这样吧。反正还有一串黑衣粽子跟着,怕啥?不由甩了几鞭子,碍于屁股的疼痛,惰马总算有了些劲头撒开蹄子加快了速度。很快出了兴安门由西门出了皇宫,直接往洛河东岸的望月楼而去。
花荣老早安排好了包厢,点好了酒菜。并定好了雕栏画舫在码头候着准备吃完饭后直接游湖赏月。戚元芳、孟贵被骗拉来做护花使者,但在得知相陪的是公主后,本嘻嘻哈哈的两人瞬间变成了苦瓜脸,没搞错吧?!公主?!回神后想脚底抹油,等看到花荣撸起袖子露出的贲张肌肉时,聪明地选择缩回脚乖乖地坐到角落去喝茶等着。
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了望月楼东角门,花凤将缰绳丢给门边候着的小厮,搭好下马凳伸手搀扶众人下马,紫鹃秋月几人皆蒙上面纱,平阳长宁更老实规矩地戴上帷帽,只因花凤说免得被相熟的人认出来。长宁嘟着嘴扯着平阳的衣袖,正想争辩时却看见另一边同时停下来的几座软轿上走下几名很是眼熟的朝中大员,瞬间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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