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后,新娘送入了洞房。堂上的众人纷纷起身举杯恭贺,新郎齐笑煜面色淡然,嘴角勾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一一拱手回着礼。表面看上去与正常的新郎倌无异,只一件事——对于宾客的敬酒,他几乎来者不拒。
往日的李党一众损友自然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拼死地灌酒。一来二去,慕容棋瞧出了些端倪,瞥了眼与宴的‘情敌’——额尔木图,联想到自己即将也要这般由不得自身甘愿与否地接受所谓的御赐姻缘了结终生大事,不由心生同感戚戚然,索性抱上两壶酒,推搡着半抢似地带走了新郎倌,想借机好好开导安慰一下彼此。
顺便半报复地提醒阻拦不让离去仍执意要灌酒的众人:祁暮清、慕容棠、额尔木图三位今日来是特意替新郎倌做挡酒客的。
听得这话,本想灌新郎倌酒的众人兴奋了,当即领会了此中深意,迅速地转移了目标,得准了机会,抓住那驸马、还有两位准驸马叫嚣闹腾起来,卷起袖子往死里折腾,喝酒的理由千里百怪,只一点:三位既是甘愿做挡酒客的,那这酒非喝不可。
消息传到内堂女眷那,纵使东平、长宁听到心疼,当场气黑了脸,却也不好当着别人家的喜宴发作,莫可奈何地吃了个哑巴亏。
这头无比热闹,那边,濯园却是安静得吓人。
平阳面色如常地斜靠在榻上,手里拿着本诗卷却不翻,只静静地坐在那,半日不发一言。怜烟五婢瞧到公主的这样,虽担心不已,却莫可奈何,只得一声不吭地边上默默守着。
天色渐暗,众宾客酒足饭饱,渐渐散去。新房红烛摇曳,齐笑煜噙着一丝苦笑,从媒婆手里接过了喜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由着摆布乖乖落坐在新床边,听着司仪的祝贺词,接过了合卺酒,仰首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众人的刻意围攻,烂醉如泥的祁暮清又一次被送进了平阳的内室。
经过先前几次,再瞧到酒气熏天醉得人事不醒的祁暮清,面对着摇扇一脸狐狸笑的慕容棋,平阳没了前几次的无措不适,显得很淡然,勾唇温和地浅笑道:“麻烦兄长了,待酒醒后,本宫自会说他,不许再这么喝酒伤身了。”
闻言,慕容棋微愣了下,收扇挑眉笑道:“弟妹果然识大体,嗯,但此次与先前几回不同,这次喝醉实乃是替手足兄弟挡酒所致,还望弟妹勿责备才是。”
“哦,是嘛?真麻烦兄长,特意送到本宫这来。烦劳了,但天色已晚,今日就不请兄长喝茶了。”
话不到三句,就开口赶人。这毛丫头还真像延之说的——眦睚必报的小肚鸡肠。
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慕容棋自认倒霉,只得拱身行礼告了辞。
待对方离去,怜烟上前迅速将今日喜宴的种种告知平阳,听罢,平阳气得浑身颤栗不止,将案上的杯盏一下子扫落到了地上,好一个慕容棋,不显山不露水,说话做事更是滴水不漏,想到他日的命运,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这人留不得,偏轻易又不好杀得,她该怎么办?
抬首浅瞥了眼醉躺在床上的祁暮清,一丝杀意划过眼底,迅速消逝不见。平阳低首掩饰去此刻的表情,半晌,闷闷地开口道:“怜烟,你们都下去吧。今日,我就歇这。”
“公主,怕不妥吧。这,万一传出去,可……”
“慕容棋几次三番这样将人送来,你觉得:我们还需要顾虑甚么,在外人眼里,老早是说不清的了。”
怜烟怔了怔,福身回道:“公主,奴婢知道了,这就下去准备些醒酒汤,一会熬好了送来。”
平阳点了点头,待门扉阖上,瞪着床上的人又看了好一会儿,杀意在胸臆里叫嚣着,仅存的理智再渐渐消逝,伸手到榻扶手那摸了摸,从暗格里取出了把匕首。
烛光摇曳,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暗纹,水眸幽幽,淡瞟了眼绣床上侧躺的那位,眸底闪过一丝狠绝,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床榻边,‘唰’地一下,匕首出了鞘寒光乍现,怔怔地立在原地,仇人就在眼前,这一刀下去就可以彻底结束这段孽债。
手持利刃,平阳身体止不住地颤栗着,祁暮清,就算一刀刀活剐了这厮畜,食其肉饮其血,也难消她心头彻骨入髓的恨意。
前一世国破家亡,亲人子女无一不死于非命。今生兜兜转转,心怀宏愿,妄图以蝼蚁撼树之力去改变那山河破碎随时可能国破家亡的命运,为此甚至不惜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想到今生被她狠心送人的孩子,平阳悔恨不已,彻骨之痛。
一步步走到今天,无时无刻不觉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今的她是累累伤痕身心俱疲,觉得这么活着简直是在活生生地折磨她、惩罚她前世的糊涂瞎眼,早已是痛彻心扉、生不如死。而她最该报复的人却……依旧好端端活着,且此刻正酣睡在床榻之上。
眼泪无声落下,平阳握紧手里的匕首,咬破丹唇犹不知,突地举起利刃想狠狠扎下去当即结果了。可最后一丝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父皇命在垂危,随时会……还有,皇兄离大位就差一步了。她一直以来的苦心经营不能就此……
“哐当”一声,匕首颓然落了地,冷冷寒光,像是讽刺着她的懦弱无能与胆怯!嘴角勾起丝冷讽,抑不住地笑出了声,心碎一地,她今生也许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妄图报复,惹不起至少躲得起,她明明深知祁暮清的秉性,却……走到今天,造成这样的局面,前世的种种不幸也许是旁人造成的,可今生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谋划的,刻意接近仇敌,卖娇讨嗔,乃至身下虚情承欢……暗中蛰伏、步步为营,为达目的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前世的她,一无所有。今生,怕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前世,尚有可以怨恨的。而今生,她恨谁?为了复仇,她赌上了一切可以用来博弈的,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为了复仇,她不顾一切,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前世,她被眼前的男人骗了一辈子,算计得一无所有,糊涂死于非命。今生,怕到最后,她是被自己算计得一无所有……她没报复到别人,如今,只是狠狠报复了自己罢了。
花荣大哥、齐夫子,本该是她今生可以择选的良人,是她自己狠心无视,一手葬送了大好缘份。追悔莫及,细细想来,如今的自己怕是也配不上他们了,除了嫡公主的头衔,她有甚么可以用来与之匹配的。
罢了,罢了,既是自己选得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默默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抬首望去,夜幕下,一轮明月高悬,皎皎银光,繁星点点,凉风徐徐吹,就这样瞧了好一会儿,心头的伤痛才勉强平复了一些,敛帕轻拭去脸上的泪渍,回首漫不经心地淡瞟了眼绣床上侧躺的人,勾起丝冷冷地笑弧,慢慢踱回锦榻那,将矮案、书卷移开,挪来一床锦被、靠枕,熄灭灯烛,只留西角的一盏,坐在那又发了好一会儿怔,累及了,才倒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怜烟端着熬好的醒酒汤,小心地蹑着手脚推门进来。打眼一瞧公主和衣斜倚在榻上,锦被随意地搭盖在腿上,不远处窗户半开着,凉风阵阵。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托盘,小心地关好窗。回身左右瞧了瞧,咬唇蹙了蹙眉,莲步轻移过去,替平阳拉盖好锦被,正转身想离开时,余光瞄到地上的一件东西,心不由地咯噔一下,匕首,这不是先前花荣将军送公主的。
天啦!怜烟手捂住口,抑去那惊呼声,刚才……公主好好地将这匕首拿出来做甚么?不敢再细想,快步走到床榻边勾首仔细地瞧了会,看到骁武侯呼吸平稳自然睡得甚是踏实时,悬起来的心才稍稍安些。快手将匕首揣入袖中,在屋里来回又仔仔细细察看了番,方才吁出口气,小心地掩门离开。
待门外没了声响,屋里也没了动静,绣床上一直酣醉的祁暮清慢慢睁开双眼,眸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醉意。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家里二货仔傻猫跑了三天了,心都急碎了,宝贝快点回来吧,祈祷!!!
☆、九十回 挑明
屋里恢复寂静,经过方才,祁暮清睡意全无,心瞬间仿佛被彻底硬生生挖空了般,只留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莫说疼痛,就连知觉都变得麻木。
如今的他——一个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行尸走肉而已。
生亦何欢,死又何哀?
孩子,那一幕血腥再次狠狠眼前晃过,纵使再冷情冷心,夜夜的噩梦纠缠,如影随从。叫人怎不心痛难捱?思及,祁暮清眼眶微热,以手遮脸,翻身朝里,努力平复自己再次乱了方寸的气息。
翻来覆去,无法再入睡,祁暮清只得起身推开窗扉,藉着徐徐凉风,冷却抚平这纷乱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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