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蕤听到这话满肚子的喜气就像被针扎破了似地,散了,人也一下子懵了,她立刻想到了让自己寝食难安的那件事,笑脸顿时垮了去,埋在最深处的刺扎着心痛。她放下手,转过了视线,看向窗外,远处的桥上龙灯蜿蜒,到处都是热闹,而此刻寒冷和寂莫涌上心头,她真的忘了自家也是有规矩的,强迫着去忘记并不等于它不存在,嫁人,大约再怎么样也不会嫁到琅家去的。方才还觉得如月失了规矩,原来自己也是心怀愤懑的啊,想到此处她的心痛的更厉害了。
如月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她情绪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歉,“贵姐儿,你别恼我,我没旁的意思。就是玩笑话。”
曹蕤扭过脸来,强笑道:“没什么的。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稼轩的元夕了,姐姐看那里,可不是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吗。真正热闹啊。”
见如月仍是关怀的看着自己,她突然有种释放情绪的冲动,眼底发酸,很突兀的道:“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嫡女啊。”
如月惊了,她瞪圆了眼一句话说不出来,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月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发觉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才放下心,悄声道:“你说什么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曹蕤自语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前不久无意间得知自己根本不是嫡女,好可笑呢,我……是姨娘生的。她生我的时候死了,祖母就将我交给母亲抚养。她告诉我说,什么都不会变,她会像待福金儿姐姐似地待我,只要听话顺应父母安排就行了,还说将来我是有福气的。”
曹蕤说不下去了,如月见她容显悲戚,忙宽慰道:“这不很好吗,不管是不是亲生的,你们情同母女就行了,我看曹葳姐姐和曹大爷对你都很好啊。”
曹蕤摇头,“好。是好啊,锦衣玉食不曾亏待。琴棋书画样样都有名师指点,我真的和姐姐过着一样的日子呢。可是,母亲并不需要我为她做任何事,她生病了只要姐姐来伺候汤药,想听古琴了便叫连生来弹,我才不是她的女儿,我想她这样养着我大约只为了一件事,”停了停,曹蕤涩声道:“曹家的嫡女,嘿嘿,那可是不得了的。但是嫁王子又有什么好,母亲怎舍得姐姐嫁呢。”
如月这回听明白了,她无语也无力宽慰,旁人的家中事谁能说的清,于是只有按了按对方攥紧的手。曹蕤眼圈泛红,泪却没下来,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坚强,如月默默地想:曹蕤,到底最后嫁王子的是她不是你,有些事是天意。
被这事儿扰了情绪,谁也不想再说笑了,他们吃着茶看外面的景致各自想着心事,竟然就这般坐了许久。宝络频频看过来,心里奇怪着两个热闹人怎么就突然静下来了呢,正想着只见济兰和曹颙上的楼来,忙退到一侧福礼。
济兰一上来居然看到曹蕤和如月都是一脸肃穆,微愣了一下便上前道:“妹妹。在这里观灯景可好?”二女闻言回头看去,只见济兰长身玉立,风采绰约,身后烟花漫天,灯光微红,衬得他如神仙画中人一般,她们不觉瞧得呆了,宝络在后面也偷眼看着,她心里微觉苦楚,明明没有半点纠葛,但自己怎么就是忘不了,时不时还觉得痛?他这样的人哪里是自己可是拥有的?正想着忽觉胳膊被人碰了下,原来是琅小山,他担忧的低声问道:“怎么啦,脸这么红?”宝络心里一暖,抬头微笑道:“怕是给风吹得。”
济兰见两个小姑娘还在发呆,皱眉道:“怎么窗还开这么大,不是等着生病吗。景可看够了?时辰不早了,贵儿妹妹也该回了,省的家人担心。”回过神来的如月忙起身,曹蕤也跟着起来。曹颙上前道:“正是。二姐,我们该回了,素心瞒不了多久的,万一父亲母亲再来找你可就不好啦。”
如此众人便下了楼,戴诺等人仍在座又寒暄了几句,济兰见两个姑娘精神不济的样子知道真是累了,就再次说该走的话。旁人自没异议。临行时,曹蕤拉着如月的手悄声道:“这事儿我只给你说了。”如月点头道:“我晓得,我的口很严,不会乱讲的。只是你要放宽心,日子怎样都是过,将来的事说的准呢。你且信我,以后你真的会比你姐姐过的好。”曹蕤微微一怔,只当她说的是宽慰话便感激的笑了笑。
济兰见他们说个没完,催促道:“早过了亥时,要说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贵儿妹妹若有闲暇就来我家和如月说说话儿,不过,我这妹妹每日可忙得很,有没有时间还很难说呢。”
如月立时撅嘴道:“哥哥胡说,要是贵姐儿来我呀什么都不做了,定去陪她呢。”
第八十八章 送花
曹家姐弟走时夜已深沉,济兰不放心便让盘金陪着,戴诺也遣了小厮跟着,又见如月要走满心不舍,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再说什么,男女有别,若是甄嘉还无所谓,可面对女儿装的如月他可是有心无胆,憋了良久,见人真要走了才唤住对方。戴诺从下人那里取来一个木头匣子送给如月,如月收他的礼可是收怕了,拒不敢接。戴诺急了,便道:“这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只是个玉堂富贵的节气清供,看着可爱比家里的都新鲜才收了的,这回见了妹妹只觉得合该妹妹用,我这么个爷们其实是不爱玩花弄朵的,给了我也算可惜了。”
如月疑惑的看了看济兰,济兰知她不晓得这里的门道,便故意恼道:“老戴,你这送礼的毛病何时才能改,也不知是收了谁家不要的东西了,不稀罕转手又送我妹妹,当我家是什么啦。”
戴诺更急了,他解释道:“谁说是不要的东西,这是扬州姚家长子姚原送我的,说是用三十金换来的,这还是在江南的价,要是放在京师翻倍也不止呢。我就是图个大冬天没有才觉得稀罕的,几朵花儿而已,怎么就不能收了。”
济兰微一怔,这姚家是两江最有名的盐商,说他们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和戴家近年交往过密,他家送人的东西哪里会有不好的,可是这个姚家……正想着,戴诺已经打开了盒子让如月看,如月好奇,探身一瞧,里面竟然放了几枝娇艳的牡丹!还连着根须和泥土呢。她讶异极了,冬天竟然有盛开的牡丹花,难道有温室培育的法子?还是说有旁人穿越来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突,马上故作娇憨道:“好漂亮的花儿。”
那语气和神色分明是想要,济兰暗叹,他接过匣子道:“这花儿当是送我的,如何。”
戴诺眨了眨眼,忽然脸一红,拱手道:“是我思虑不周,呃,这花儿就是我送给济兰兄的。”
张懋恭在旁看得暗自称奇,他结交戴诺也是为了亲近戴家以点带面的了解江南局势,自己跟着叔父做事,不免就习惯性的应酬起这些商家了。要知道这一方江南,景虽美可绝不是善地,朝廷筹钱,哪次不是得拉下脸来去求那些盐商和当地的巨贾,即使清廉如叔父也得和这些人打好交道,这回他见戴家和姚家同气连枝的架势,又见到了戴家和曹家交好,再看到戴诺如何讨好这琅家兄妹,而琅家和曹李两家的关系匪浅,他心里立刻就对琅家上了心,便决定回去好好查一查。张懋恭想到此处又看了眼如月,不禁心里微动。只见这小姑娘正目不转睛的拈花而笑,一双眼澄澈无比,尚且幼稚的小脸生动明媚,不用说长大了定是个美人,他这样判断着忽又觉得自己好笑,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幼女罢了,何况还是商家出身。张懋恭不禁想起了京师翠微居的风情,何时再见佳人笑啊,他竟生出了淡淡的忧愁。
闹完元宵回到琅府,如月早已困倦到不行,她未等洗漱便倒在床上睡了。第二日也没人叫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拾掇完毕腹中甚饿,吃了一大碗粥这才有了力气。去给甄氏请安时,这位主子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呢,看见了她便遣开丫鬟,四下无人了才取笑道:“玩的定是很好,有吃有喝,放灯收花,元宵节过得真热闹。”
闻言如月也不恼,翻着桌上的诗笺,那上面密密麻麻随手写的水粉名字还有画的服装样子,叹了口气道:“人品好,没法子呀。对了,你这又是算什么呢?”
甄氏记了个数字,停下手道:“算成本呢,过两天不是还要去见李容,上回信里不能尽说原委,这次就要说明了我为何不想再去京师做水粉生意了。总不能告诉她真实原因,神鬼论估摸着也不能服人,就说那里地贵人不好打交道,我身体也不好就不想操那个心了。这第二……”她顿了顿,微叹一声道:“思来想去,还是该让她为以后做好准备。”
如月听了一惊,“你,你打算告诉她真相!!这,你不怕危险?!万一……”
甄氏道:“自然不能明说,说了又有何用,按你说的这是曹家跟宫里的事儿,做主的都是这帮爷们儿,皇帝该南巡还得南巡,用钱还得用钱,谁阻止的了?她一个妇道人家难道去劝她家老爷不要再做织造了?还是说该做些别的事多赚钱以绝后患?既然都不行,不如让她自己多攒些私房钱,京师虽然不想了,可不是还有那么大个江南吗?更还有海外呢!生意无处不在,让她投钱,五五分,年底红利,大家两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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