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历六月天,换做现在的阳历,怕是早就进入了七月。
七月流阳,火辣辣的光照射大地。即使上午太阳才爬出山,都已经让人感受到了那股热度。让人汗流浃背,浑身不舒服。
至于招弟,也是越来越多的时间躲在屋子里不肯出去了。
早上还好点,趁着太阳没出来,她会跟着干一些零散的活,要是换了下午太阳落土,她却是仍觉得热,也就什么都不肯做了。
进入六月,栽种早一些的糯玉米也已经成熟,上午刘氏下地回来的时候,背篓里就已经装了一个糯玉米回来。
剥开外壳,露出的就是一粒粒白白嫩嫩的玉米,深处手指甲也捏,竟流出白水来…
夏天,天气炎热,便爱喝冷稀饭。对于庄稼人来说,一点点米就能熬制成一锅粥,是最好不过的了。
在熬粥之前,先把一些脱下来的玉米放进锅里,接着便是把一整个的玉米放进去,等水烧开,加入一些米…最后既可以啃玉米,又可以吃玉米豆煮出来的稀饭。
招弟拿了一个玉米在手里啃,忍不住赞道:“想不到糯玉米这么好吃。”
虽说糯玉米好吃,但是也不是常吃的,一来是因为糯玉米的产量不够高,大家都不愿意栽种,二来则是因为糯玉米还要脱粒,等着晒干过后放到过年前用石磨磨成粉,做汤圆…就算还有多的,也是掰到集市上去卖了的。
所以像田家这样的家庭,也不过是把玉米拿来尝尝鲜…
等招弟知道这事过后,忍不住叹气,家庭穷了就没办法,连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能敞开了肚子吃,总是左右顾虑,好不烦厌。
却说一家人吃了午饭过后休息,到了下午太阳将近落土之时,田光明与刘氏便准备拿着东西下地了。
哪知道两人刚出门,拿着东西走到外面,眼睛往前一盯,看见前面停下来了一辆马车,接着脸色就是一变。
想不到,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
招弟把得弟拉到自个儿的身后站着,此刻,就像是她是姐姐,把得弟护在身后。
她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屋子中坐着的两个人。一人头插蝴蝶欲飞的金钗,脸上虽然扑了厚厚的粉底,但依旧掩饰不了那黑黑的脸,她翘着腿坐在那儿,把那本来端庄好看的撒花烟雾百褶裙硬生生的弄成了不洋不土…再看另一人,与田光明年纪相当的男子,身上穿着圆领窄袖的石青色袍子,那一双微眯的眼睛正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无不露着鄙视的目光…
看来这儿,招弟忍不住冷笑,不过是暴发户,就看不起同样出身的人了,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而对于站在招弟后面的得弟仍旧谁有些不明白家里人神色为何这么的紧张,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坐上的两位好像就是她未来的…想到这儿,她垂眸,脸色微红,像染了朝霞一般艳丽。
田光明坐在两人的对面,也就是招弟的床上,他一双宽大的手握得紧紧的,就连鬓角处的青筋也凸了起来,声音有些怒道:“不知道童兄今日来为了何事?”
听到这话,童熊的目光才慢慢移到了田光明的身上,良久,“你确定这就说?”他目光瞥了一眼招弟两人站着的地方。
田光明微微一怔,还是刘氏率先反应过来,气急的连忙站起来,把两个孩子往外面赶…
也是这个时候,得弟才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她感觉到的那股不对劲是什么了,或许正是这么一个念头闪过,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中的所有东西…怔忪间,她惊愕的抬起眸光看着屋子中坐着的两人,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那两人也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错过那眼中的鄙视。
她把目光重新移到了刘氏的脸上,一脸严肃,一字一句的问:“娘,是不是关于我的事?”那么镇定的脸色即使是招弟看在眼里也惊了一惊。
刘氏恍惚间点了点头,回神才又连忙道:“不是…”可是刘氏知道这话已经没用了,因为她已经看见得弟的那双眼神黯淡了下来,就像是漫天的星光顿时被乌云遮蔽,看不见其光彩了。
得弟神色淡淡,看不出一点沮丧,却道:“娘,我想留在这儿。”
刘氏眉头一皱,双眼忧心忡忡的看着得弟,一时她也不知道怎样宽慰得弟了,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个儿的女儿个个都那么早熟…
招弟看见刘氏脸上的担心,伸手拉起得弟的手,才冲着刘氏淡淡一笑,张了张嘴型:没事的。
在这一刻,刘氏也只有相信招弟站在一旁会顾好得弟的…她不可能赶得弟出去的。
刘氏重新回到座位上,气势上不差分毫,旗鼓相当的道:“有什么事就说!”
“今日来到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为了我家童生与你家得弟的亲事而来。”童生娘的双眼看着得弟,带着浓浓的鄙夷,难怪别人说田家得弟是个没修养的,现在连自个儿婚事都不害羞的留下来听…
得弟被那么一个眼神一看,竟是害怕的缩了缩脑袋,开始打量起自个儿的服饰是不是哪儿不对劲…
而招弟则是狠狠地瞪了回去…
童生娘被招弟瞪得愣了愣,随即心道:看来田家不光是一个女儿没修养。她把翘着的腿放了下来,端庄一坐,就连笑也是硬扯出来的弧度,她,在等着刘氏们的话,等了半响,却没有人出声。
她控制不住道:“你们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刘氏淡淡一笑,装作不知,“婚事?什么婚事?”把童生娘顿时气得炸毛,正准备借着这话说时,刘氏又恍然大悟道:“哦!我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样淡淡的神情,分明就不是她打听到的。她听说,田家知道她们童家赚了大钱过后,可足足高兴了好一阵子,难不成现在是因为石头娘回来传了话,她们故意的不成?
这样一想,童生娘也冷静了下来,她一双眼眸微眯,“看来你们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么亲事啊?”
刘氏也不笨,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的陷进,“倒不是不在意,只是现在孩子的年龄都还小,还有几年呢,便没有想这些事罢了。”看见童生娘越抢人怒气,她就要越装作不在乎…
“你…”童生娘一时气结。
倒是一旁坐着的童熊实在是不耐烦了,干脆的道:“我们今儿来,主要是我家童生与你们得弟的婚事…我们就一个结论,你们记得不记得,我们都要退了这门亲事。”说着就把早先准备好的文书给取了出来,“啪”的一声就拍在了桌上。
招弟明显感觉到握着的那双手紧了又紧,她偏头一看,得弟的脸色竟然白了几分,气色有些不好,她连忙靠过去,抵在得弟的耳畔轻声道:“大姐,你一定要坚持住,不然她们会更高兴的。”
可能是那句更高兴把招弟震了震,她强撑起精神,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话完,她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爹娘的神色。
田光明此刻的脸是彻底黑成了锅底,十分的不好看。至于刘氏,再也装不下去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色了,因为她的女儿会因为这件事情受伤…
田光明脸色阴沉,“童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那目光如锋利的刀子飞了出去,狠狠地割在童熊的身上,“亏我把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兄弟。”
童熊轻声一笑,“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一般事情我是不计较的,但是这事关乎我儿子的终身,我能不在乎?”那神色话语说的多么像是因为父子情深才如此的。
田光明拳头握紧,“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个个道尽了心中的那股愤怒之气。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来求了这门婚事去,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了金童玉女…
一切都悔不当初啊!
田光明的眼睛微微的闭了起来,先是冯辉伦,接着是这个童熊,他拿出一颗真心待别人,却被人拿在手里把玩一番不喜欢过后仍在地上狠狠地跺上几脚…这一切的箭头要光是对着他,他倒是没有什么,可凭什么,每次都要家人为他来承担后果呢!
他童熊为了儿子的终身,那他的女儿的终身又有谁来负责!
他猛然睁开眼睛,双目喷火,身子一前倾,动作极快的揪住了童熊的衣襟,吼道:“那我的女儿终身是不是由我来负责?”
童熊一直看见的就是温和的田光明,猛地一见这样野兽般的田光明,是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足足是好半响才吞吞吐吐道:“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做什么?”顿了顿,“你女儿的终身不该你负责要谁来负责?”
刘氏怕田光明气急打人,虽说童熊等人该打,但…她把田光明劝了下来。
田光明在放手的时候,眼神也是鄙视的看了童熊一眼,“你糟蹋了你的名字,怂样。”
童熊气结,方才不过是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此刻反应过来,听不得这话就准备动手,还是一旁的童生娘轻声道:“拿回文书要紧。”
童熊这才稍微的压制了一下怒气,“把文书拿出来吧!”
童生娘见两家的关系已经彻底的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顾及什么了,讥讽道:“也不看看你们家什么情况,也想攀上我们童家,说不去也不怕笑死人。”语气更加神气,“我们家童生以后可是要考秀才的,秀才夫人怎么会是你们家得弟这样儿,再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