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李氏大声喊着女儿女婿,“吃饭啦!”
唐荷苦着脸抚摸自己的大肚子,“胃被镇日顶着,吃不下呀。”她怀孕到了后期,胃口变差,手脚也浮肿得厉害。
周南生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按摩,“再忍忍,很快的。”
妻子拖着笨重的身子,他也该真正振作起来打拼生活才是。
“咱们出去吧,岳父岳母要等急了。”
“嗯。”
饭桌上唐老爹和李氏耐不住长久来的担心,还是询问了周南生关于此前狱中的生活。周南生虽不能立时消尽心中块垒,但还是尽量做了回答。
“这也不算啥大事,到底人已经全须全尾回了家。”周老爹道,他应女儿“给女婿讲讲人生真正苦难”的要求,灌下两杯小酒,回忆起了当年重重磨难。
“都说人至低贱,莫过于低到尘土里,其实真的低到尘土里又算什么呢?拼着一口气,再爬起来挺直脊梁就是,”唐老爹一口老酒一口小菜,“最的,还是人自己心里不能泄气。不然你泄尽了气摊入泥堆里跟尘土混做一团,如何还站得起来呢?旁人就算想扶你,也无处可扶。”
周南生点头。大字不识的农人有自己的朴素哲学,它们粗糙但直抵本质。
如果说周南生慢慢释怀,并从低谷中振作起来,那周北生,则是在缓慢地攀爬过程中突然失控,最终跌入了谷底。
一开始周家众人都没看出他的不寻常。虽然悲愤和内疚是有的,以为触手可及的远大前程像展翅的鸭子一样飞走了,任是谁都不能轻易释怀。但周北生的低落情绪,在周家人看来,属于合理限度内。
便是吕氏在他归家那一夜听到他的哭泣,此后再没见过他失控,于是也慢慢放下心来。
周老爷子特意找了周北生做思想工作,“我和你爹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们比你还希望你飞出这个小乡村做一鸣惊人的金凤凰。前头人人夸你少年英才,我和你爹也当了真,天天盼着你尽早中了举人进士光宗耀祖。如今想来,是我们把你逼得太紧了。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还是个童生?就是五十岁的老童生也是不少的。”
“常言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得中进士的人都是学问了不得的人,再了不得,他们也都学到五十岁才考中,如此看来,你就是学习再好,只因你年纪小,学的总比旁人少了三十年。如今既遇到了这一遭,你就当潜下心来研习学问,待厚积薄发的那一日到来。你自小聪明,爷爷说的话你自己也懂,因此我也不多说了。你要想得通。”
“是。”周北生应道。他抬头看祖父疲惫衰老,心中升起许多内疚和担忧。只他张了张嘴,因世事弄人,他挣不到荣耀,也寻不出话来安慰老人。
与此同时,周北生的岳父吕教谕也晓得了他出狱的事,瞒着老妻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与他在狱中跟周北生说的相同,另花了大量的篇幅描述了他对秀才女婿的继续支持和看好,希望他务必顶住生活的暴风骤雨,不卑不亢,坚持读书写作,终有一日蒙尘珍珠会大放异彩。
周北生拿着信苦笑。纵使吕氏瞒了他她跟父母的争执,岳父心中也不会提及他们曾打算回收女儿的事,但齐氏被女儿忤逆,如何肯罢休,特别是吕氏卖光了租宅里的陪嫁,齐氏气得仰倒,立时杀到周家铺子里,骂人不带脏字地让周家把女儿和财产还回来。
周老爹等家长沉默地向儿子隐瞒了这些羞辱和责难。吕氏用行动向他们表明她愿意留在周家生活下去,他们惯于承受生活的风雨,自然不会为了所谓的自尊把好好的儿媳妇送走。他们只能向齐氏竭力保证:向儿媳妇借的嫁妆,周家一定尽早归还。
周北生夫妇影影绰绰地了解到了这些事情。周老爷子坚持偿还第一笔款更坐实了大部分的猜测。周北生既愤且悲,为自己无端受辱的老父母,为左右为难的妻子。
可是此时的他做不了什么,他没有自信去许诺光明的未来了。
吕教谕当了大半辈子的妻管严,这回齐氏从周家铺子闹回去后,他难得硬气起来呵斥她,言明决不让女儿和离,她要是再闹,把她送回老家伺候八十老母去。
齐氏气急,却不得不偃旗息鼓。
周北生纵使没有再遭到岳母的为难,也并未变得开怀:这并不是他的能力让事态改变的,他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自厌的情绪在心底蛰伏,无时不刻不在蠢蠢欲动。
后时间过了三四个月,吕教谕见老妻软化,流露出思念女儿的意思,便去信让周北生携妻来看他们。
吕氏得知消息后很高兴。没有人真正愿意与生身父母决裂,母亲的责难让她每日惶恐,如今能再回家看一看,实是她心之所盼。
周北生不忍心拒绝她,只好咬牙陪她回吕家。齐氏见了他面色自然不好,却忍住了只哼一声,没有说更多责难羞辱的话,只喝了女儿陪她回房,留了周北生同吕教谕说话。
“我听悦彤说你心思郁结,不是很振作,”吕教谕单刀直入道,“你年纪还轻,这个挫折捱得久一点也没甚大不了。只是你对未来,究竟如何打算?”
“我很茫然,”周北生轻声说道,“我……又伤心,又愧疚。”
为自己伤心。对家人愧疚。
这些话他不好对他爹和爷爷说,但吕教谕既是他岳父,更是他的老师,他也希望能从他那里等到指导。
吕教谕闻言叹气,“你这些情绪是正常的,这说明你有上进心,知晓感恩。”只有蒙昧之徒才妄自自大,不知反省,不晓内疚。
“以前我也听你说过你从小求学,世俗经济上从来没有经营过,我看你既然短期内也考不得学,莫若走出书房,入世看一遭民生才好。”吕教谕捋着长须说道。
周北生愈加茫然,吕教谕这一番话说得堂皇,所谓经民生,去铺子里帮卖货算不算?
所幸吕教谕很快把话说下去,“我一位老相识开了学馆,正要招一名教席,你是秀才,资格也够的,或者去试一试?”
周北生此前倒没想过这么快地让自己从学生转换身份做老师,但他既害怕自己困守在旧地里日渐迷茫绝望,也有心为为他付出良多的家庭解决生计艰难,心底他竭力抵抗心中的软弱和畏惧,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只是走出来后,面对的风暴比在原地还要多。
100
周北生成长于乡间,他骨子里保持着以敬畏对师长态度。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做。他想象不出,世间有学生会不尊敬老师,甚至当面嘲笑、愚弄老师。
他经岳父推荐,进了岳父故交开设学馆当教席。便遇到了这他前所未遇事情。
一开始事情是顺利。这个学馆招收大部分都是富家公子,因此给他待遇颇佳。生平首次自己能挣钱,这既让周北生为能贴补家中自豪,与人□流也消除了部分他日渐增多困顿和迷惑。而且教学一途,既教且学,也不会让他生疏于书本。
只是他虽然天分好,于学习上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但于教习学问一途上,却生涩得犹如他年纪。他教得不够生动,又以己度人,以自己一贯学习强度要求学生,富家公子们散漫惯了,又没有刻苦学习光耀门楣强烈愿望,对他要求便载声怨道。如果是对老夫子,他们还不敢十分爆发。偏偏师长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年轻人,还是个乡下来凤凰男,眼睛长在头顶上公子哥们自然不把周北生放在眼里。
周北生从此受了学生反抗,课堂纪律不是顶好,布置下作业学生也交不齐。他气得仰倒。只是他想法正统,秉承有教无类原则,以为自己付出不够,便要求得越发严格。学生反抗得也越加激烈。
周北生有时候甚至感觉焦头烂额。在他给吕氏家信中,他不由地流露了这样心情:太艰难了。
后来有人打听出了周北生坐过监牢旧事,当丑闻说与其他学子听。当一日周北生被学生闹得终于忍不住,当众要责罚一名顽劣学生时候,那学生嚷嚷着:“有何资格教育呢?不过是入过监牢囚犯,品德不端,还为此丧失了参加考试资格,根本就不够德性做老师。”
周北生太年轻了。他不懂得处理别人非难。更何况这非难正中他痛处。他不懂得回击,学不会自开解,年轻他选择了逃避。
他回到他乡下家中,避在书房内,镇日面色苍白,书籍摊在面前,一整日也翻不过一页。
忙碌着生存周家人一开始并未发现他异状。后来周老爷子见他神色恍惚,几次问了他,他才把事情和盘托出。这个曾经骄傲青年哭得涕泪同下,“爷爷,再也没有前程了是吗?和爹期盼,也没有实现那一天了……”
这个想法一开始就埋在他身体,如今发芽生根,让他挣扎不开了。
周老爷子大急,但是他和周老爹老夫妻俩也都没有办法。该说该劝他们全试过了,他们是在意儿孙光宗耀祖,但更在意他过真实幸福人生,这样为人长辈苦心,还不够吗?
周东生同样理解不了小弟,“难道如今不是个自由人吗?难道如今不是倚靠自己双手,为家人,为妻子儿女过更好日子在努力干活吗?有没有入过监牢,有影响大声笑大声哭,流血流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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