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培有些动容,“霆儿,你真的……”这孩子一向少年老成,谁知道他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那傅家长女果真出色当行?若依顾氏所说,也无非是一品貌俱佳的侯府小姐罢了。这样的少女京城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哪至于便情深如此?
岳霆慢慢跪在岳培脚下,低声说道“儿子记得幼时,父亲带我和无忌同到当阳道玩耍。父亲对着媛姨,笑得很温柔;回府后对着母亲,却是一脸冷漠。”
岳培身子一震,“冷漠?”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原配妻子是相敬如宾,可是在幼小的次子眼中,却是相敬如冰。
岳霆脸色痛苦,“儿子不敢抱怨什么。只是想,若父亲当初娶的是媛姨,岂不是两全其美?父亲,我想娶自己心仪的女子,和她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多好。
岳培怔了片刻。岳霆和无忌都是他爱子,如今一个眼中只有解语,一个又铁了心想娶傅家长女,这让做父亲的如何是好?
罢了。横竖无忌也认不回岳家,兄弟二人的家眷也不见得会常见面,难得霆儿会这般喜爱一名女子,由他罢。岳培轻抚岳霆的鬓发,微笑说道“既如此,便依了霆儿。”
岳霆埋头到岳培怀中,一动不动。岳培心内酸楚,其实沈媛去世后不久,岳霁岳霆的生母齐夫人也去世了。岳霆和无忌一样,也是少年失母,可他一向小大人似的,有什么苦什么累都不说,全自己扛着。这会子,难得他真情流露。
岳培拍拍怀中的爱子,“好了,霆儿,往后你娶了傅家长女,无忌娶了解语。唉,你们兄弟二人娶了姐妹二人,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49
无忌娶了解语?岳霆猛然抬起头,那一脸的惊愕、悲痛把岳培吓住了,“霆儿,你怎么了?”不是答应了让他取傅家长女?怎么他还会这样呢,这孩子是怎么了。
岳霆推开岳培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退向门口,狂乱的叫道“不会,不会,一定不会。无忌从小便爱胡闹,他怎么会认真?这一定不是真的,他怎么能娶解语。”
眼看爱子面色痛苦,神情恍惚,岳培心疼得要命,柔声命令“霆儿,过来父亲这里,慢慢说给父亲听。”无忌怎么就不能娶解语呢,发生什么事了。
岳霆停下脚步,怔怔看着岳培,片刻后忽然热切的问道“父亲,方才您一定说错了,是么?”无忌便像个大孩子一般幼稚,不懂事得很,胡闹得很。他如何能娶妻,还没长大呢。父亲一定是弄错了。
岳培虽然不明所以,却对岳霆温和的笑笑,“霆儿说的是哪句?父亲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方才说过的话竟忘了。”岳培脑中模糊想到了什么,却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含笑吩咐着“霆儿,到父亲身边来。”
岳霆稳稳心神,走到岳培身边,慢慢坐到地上,头枕着岳培的大腿,“父亲,小时候您带我和无忌一起玩耍。若玩累了,我们便一边一个,这般靠着您。”
岳培见他情绪逐渐平静,心中欢喜,“哥儿俩都是小淘气!好起来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好的时候便要打架!”打累了两人都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的不服气。往往是无忌最先蹦起来,“再打!”他年纪小个子小,总打输,还总是不服输。
岳培便会在旁边笑吟吟看着,“霆儿这打法不对,肘部再往上一些”“儿太急了些,用力太猛”,等到两人筋疲力尽了,跑到老爹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一个靠着老爹喘粗气,还要互相再扮个鬼脸。
沈媛常常仪态万方的走过来,无忌便会扑到她怀里撒娇。“看看你,一头一脸的汗。”沈媛嗔怪着,拿出帕子温柔替无忌擦汗。岳培看着眼前这对母子,眼中全是柔情。
沈媛偶尔一回头,看到岳霆羡慕的眼神,微笑问他“也帮霆哥儿擦擦汗,好么?”见岳霆红着脸点头,也给他擦了汗。她的手很白,手指纤长优美,岳霆很愿意让她给擦汗。
父子二人忆起往日时光,俱是默默无言。良久,岳霆缓缓说道“父亲,当年我很是羡慕无忌呢。您和媛姨待他如珠如宝,他都八岁了,走个道儿,您和媛姨还一边一个拉着他。”
岳霆小时在靖宁侯府长大,岳培长年驻守辽东,父子二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多。从小没有父亲的教导陪伴,岳霆也是引为撼事吧?岳培想到这点,对身边的次子更加怜惜,“苦了我霆儿了。”到底还是亏欠了孩子。
不只岳霆,便是岳霁,若是幼时有父亲在身边严厉督促,他又怎会不能文不能武的,镇日风花雪月?齐夫人头胎生了长女岳霖,心中郁郁,“怎么是个女孩儿”。第二胎生了岳霁,真是喜出望外,对岳霁格外疼爱,从小惯得没样子。
岳霆是次子,便不如岳霁那般受重视,自小便是不声不响的,一举一动中规中矩。长大了努力上进,建功立业,丝毫不用老爹操心,只除了亲事上难一些。这说起来也怪自己,好好的带他去当阳道做什么?让他见到沈媛做什么?若是照着沈媛的样子去寻,可就难了。那样灼灼如花又兰心慧质的女子,并不多见。
岳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眼前的儿子,都是自己害了他!“霆儿,莫想这些了,父亲疼你,和疼无忌是一样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亲生的儿子,哪个不宝贝。
“怎么能不想?”岳霆苦笑着摇头,“父亲,便是因着幼时见了媛姨,儿子才会发了痴念,定要寻觅一位堪与媛姨媲美的女子为妻。”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再不能像父亲一样。奉父母之命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等到后来遇到心仪的好女子,却只能纳为外室。那样好女子该日日长相厮守,而不是隔三差五方能一聚。
果然如此!岳培很是内疚,叹道“是父亲思虑不周了。”那时靖宁侯府只有岳霆对无忌是友善的,也和无忌年纪相差不多,自己便想让小哥儿俩多在一处玩耍。一则是让兄弟之间更有感情,二则是霆儿和无忌都有了玩伴,岂不是一举两得?却不知会埋下这个隐患。
岳培突然惊觉,无忌这些年来对送上门的美女看都不看一眼,难不成也是因为沈媛?有了沈媛这样的娘亲,怕是庸脂俗粉凡桃俗李都看不到眼里了吧?
岳培手脚冰凉。无忌是遇到解语之后才情窦初开的,那霆儿呢?霆儿所说的傅家长女,难道是……?若说起血缘,解语可不正是傅家长女?
其实方才岳培心中就朦朦胧胧有这想法,只不过这时一下子清晰了。岳培打了个冷战,哈哈笑道“傅家长女甚好,霆儿,为父明日便央人去提亲。”赶紧定下名份要紧!总不能让他们兄弟相争!
岳霆站起身,抬起头,看着岳培的眼睛,缓缓说道“父亲,还是等到解语认回傅家后,再去提亲。”解语,才是真正的傅家长女。
岳培低喝道“霆儿你疯了!难道你不知,无忌对解语……”岳霆冷冷接上,“无忌一向胡闹,如今只不过还是胡闹罢了。父亲,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从小他玩什么都玩一会子,干什么都没长性。
岳培苦笑道“霆儿,不是这样。无忌才从西京回来,第一回见我,便说要去安家提亲。霆儿,你弟弟这回并不是胡闹。”你看见那傻小子的眼神了么,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个安解语,他怎么会是一时心血来潮。
岳霆倔强的绷起脸,不说话。岳培一声长叹,“是要兄弟相争么?好,霆儿,你真对得起父子之情,兄弟之情。”两个儿子看上同一女子,岳培真想放声大哭。
岳霆呆楞了片刻,跪下认错,“儿子唐突了,父亲莫伤心。”若是岳培抓起他一顿打骂倒没什么,偏偏是眼圈红了,眼泪快掉下来了,这让为人子女的如何忍心。
岳培柔声劝他,“霆儿,你是哥哥,要让着点儿弟弟。无忌是个死心眼儿,他是个死心眼儿。”想到无忌那傻样子,岳培哽咽了。
“从小,父亲便常跟我说,‘你是哥哥,要让着点儿弟弟’。”岳霆幽幽说道,“父亲,我能不让么?只这一回。”
岳培正要开口说话,岳霆抓住他的手,仿佛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解语是傅侯爷嫡出长女,血脉亲情隔不断,她迟早是要认回傅家的!若是解语认回傅家,傅侯爷如何肯把解语许给无忌?父亲,无忌在咱们眼中自是千好万好,可在外人看来,到底身份上还是差了。”反正无忌是娶不到解语的,即使我让了也不成,那我又何必要让。
“更何况,”岳霆狠狠心,冷静说出,“安大人怕是出不了大理狱了!儿子打听过,安大人是圣上密旨入了诏狱的,似和金花银、矿监税使有关。”
岳培心中一凉。圣上贵为九五之尊,生平却最是爱钱,凡在金花银、矿监税使上犯了事的,往往恨之入骨,再不宽赦的。若是安大人真出不了狱,解语怎么办,无忌怎么办。这两个可怜孩子。
还有眼前这个,虽然貌似沉着冷静,其实也是性情中人,也是可怜孩子。岳培望望眼前的岳霆,想想当阳道的张,心中发愁。
当阳道。“安大人可能出不了狱?为什么啊。”沈迈津津有味吃着点心,“不是说要大赦么?”大赦都出不来,能犯了什么事。要说是犯了大案子,不应该能从诏狱移到大理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