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过寒温,解语笑咪咪问道“父亲,我前日看邸报,有些事情看不大懂,要请教您。金花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安瓒抬头看看解语,沉吟道“金花银是皇室所用,与我等无干。”解语怎么会问起金花银呢。金花银说白了就是皇上的私房钱,零用钱,要怎么花用,全由皇上说了算。
国库是国库,私库是私库,不能混为一谈。皇上若要修个宫殿,纳个妃子,嫁女娶媳什么的,自然是国库付款。但若要从国库拨款,便有一道一道的关卡要过,才能从户部要出来。私库却不同,金花银是由户部直接供给皇上,至于用到哪里,户部可管不着,任是谁也管不着。
可想而知,做皇帝的,自然想要金花银的数目越多越好。国库丰盈当然是好事,可国库丰盈不等于皇帝能随便用。
“父亲,听闻户部侍郎周全周大人便是因为挪用金花银五万两用于辽东战事方被免职的,是真的么?”解语饶有兴趣的问题道。
☆、45
安瓒沉默半晌,方苦涩说道“是。”周大人真的是因为挪用金花银被免职的。女真人发兵攻打辽东,战事紧急,而天朝军队却缺粮缺饷,无力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饿着肚子的兵士能打胜仗么?能抵御外侮么?
女真人生长于苦寒之地,逐水草为居,以射猎为业,作战勇猛无比,好似野狼一般。天朝兵士则是欠晌已数月之久,衣食不继,如何能抵御凶残的女真人。辽东都指挥使蓝裕三番四次向朝廷告急,请求增拨军饷,无奈皇帝始终不予答复。军情紧急,国库空空,身为户部侍郎的周大人情急无奈,只好先斩后奏,挪用了五万两金花银,替辽东战事解解燃眉之急。
连早朝都废掉十多年的皇帝,已很久没批示过公文的皇帝,这回反应迅捷无比,下诏斥责户部,“今将金花银两,未经提请明白,擅自借用,是何体制?”下令“周全革了职为民”,又将户部尚书赵老大人当面好一顿痛骂,“以后若有再犯,查治不宥。”
金花银是他私人的零用钱,他的吃喝玩乐竟比前线战事还要紧。这样的皇帝,很让人无话可说。
安瓒神色不复雍容平和,念及朝中形势,心中起了波澜。解语体贴的替他续了杯热茶,又很有求学好问精神的问道“父亲,矿监税使又是怎么回事?我闲来无事,翻阅从前的邸报和文士的笔记,看到不少趣事。隆化九年,辽东矿税使高江一年便收了五十万两矿税,皇上还下旨褒奖过,那高江定是能吏了?”五十万两,真是很大的一笔钱了,朝廷每年的全部收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余万两。
安瓒脸上有愤怒之色,但一闪即过,他温和说道“矿监税使是皇上亲派,所得税款全部交付内库,却与我等无干。”入内库的款项,是皇室收入,供御用。
按本朝制度,户部“专司钱谷”,是负责财政大权的部门。皇帝却亲自派出一帮太监做矿监税使,另立税署,到各地收矿税,收盐税,到各地明火执仗地抢钱,专门为他搜刮金银财货。
辽东矿税使高江,本是市井无赖,后来自阉入宫,得到皇帝喜爱,让他做了辽东矿税使。小人一旦得志,当然十分猖狂。高江到辽东后肆意妄为,将辽东富户登记造册,逐一敲诈。胆敢有反抗的商人、百姓,就捉将过去施以酷刑,弄得辽东民不聊生。
本来,“辽人足以守辽土”,天朝关外的军民就可以抵御女真人。却因为辽东矿税使高江的胡作非为,导致民心尽失,辽东局势危殆。
高江在辽东搜刮的民脂民膏又何止五十万两,怕是五十万两只是一个零头。可这五十万两一入内库,皇帝便心花怒放,对高江很是夸奖了一番。
而在辽东为民请命、得罪过高江的辽东海防同知汪智才、参将厉与宁,皆幽系诏狱,至今已是十余年。在诏狱那种鬼地方活了十余年,真不知他们还有没有人样子。
安汝明在旁听着,忍不住开口说道“矿监税使算什么能吏了?一个个全是明火执仗抢劫的匪徒一般。”安瓒淡淡看了他一眼,安汝明讪讪的低下头,知道自己说话不谨慎了。
张本是斯斯文文坐着的,这会儿也激动起来,“矿监税使?我在陕西时,带着弟兄们杀过一个税官呢,那人该杀!”死太监,带着帮无赖明抢,欺压善良百姓。这种人一刀杀了都不解恨,真该千刀万剐。
安汝明惊诧的看着张,杀人?杀税官?当然税官是可恶,是该死,可那是皇上亲派的啊。安瓒则是像根本没听见这话一样,客气的让着他“无忌,喝茶。”他早就听过张和解语是如何认识的,自是知道张做过盗匪,杀过富,济过贫。
安瓒看着镇静自若的解语,温和问道“怎么想起来看从前的邸报了?”解语抿嘴笑笑,“不只看从前的邸报呢,也看如今的。辽东战事吃紧,陕西等地盗匪猖獗,云南的老百姓发了威,把矿监税使杨洪给杀了。”听说皇帝扼腕长叹呢,为他宠爱的“家奴”杨洪可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偏偏要去掠夺自己的百姓,纵容一帮太监去为害国家社稷,真不知他怎么想的。贪财,也不是这种贪法吧。
皇帝派出去的矿监税使真像恶霸土匪一般,有的公开抢掠,有的借采矿为名挖人祖坟,有的宣称“奉旨搜金宝”,直接到富商巨室家里抄家杀人,真是无法无天。
这还真是官即是匪,匪即是官!解语恶狠狠想道。
安瓒面容惆怅,“天下事竟已至此!”越发不像样子了,越发没有希望了。多少有血性有气节的大好男儿舍命向皇帝进过谏言,结果不是被廷杖,就是被贬官、免职。皇帝是君,他执意如此,做人臣子的有什么法子,唯有再三苦谏而己。
“天下事竟已至此!”定府大街一处豪华宅院内,同样也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概。此人面目俊秀,衣饰华美,正是曾与解语拜堂未成的蔡新华。
他一则是对解语念念不忘,二则科举不成想捐个官谋个前程,便禀明父母,带了仆从等离开西京奔京城而来。一路上几经磨难,好几回差点被土匪劫了,幸亏他请的数十位镖师武功高强,每回都把他从土匪的刀下救了出来。
劫后余生,蔡新华难免要感概一番,倒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这回进京捐官本是带了大笔银票的,却眼见得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显见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蔡新华更想感概了。
还是他带来的一位师爷有些意思,微笑对他说道“公子还是太纯善了些,怕是被人骗了。依我说,公子竟是直接走了宫中大太监的路子,方是捷径。”你这么乱花钱,也不会有用啊。镇日的连个堂官儿也不见不着,只跟些八品九品的小吏打交道,能有出息么。这些小吏也是心狠,逮着一只羊死薅,大概也是很难得遇上这么位不精明花钱散漫的公子哥儿。
蔡新华忙道,“宫中大太监的路子该怎么走,先生快教教我。”一样是花钱,当然是寻说话管用的,有权有势的,谁愿意老跟不当家的小官小吏打交道啊。
师爷笑道“若想走大太监的路子,自是少不了要先会会小太监。”口中这么说着,心里琢磨着怎么从这雏儿身上弄些银子出来。京中什么都贵,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便是想听个曲儿叫个妓,都比西京贵了一大截。没钱可如何使得,京城居,大不易啊。
“我有个同窗,倒是和宫中素来有些来往,只是,此人有些贪财。”师爷眉头微皱,“这等俗不可耐的人物,其实不想理会与他。”虽是为了赚他些银两,面上却做出清高模样来。
蔡新华哪里肯,急急说道“先生切莫如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贪财算什么!只要能走通门路,银钱是小事!”命小厮“取银票来!”亲手拣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师爷,“劳烦您跑趟,事情若能办成,我另有重谢。”师爷心中欢喜,推托了片刻,也就应了,收下银票出了门。
师爷在京中哪有什么同窗,骗骗蔡新华罢了。出了门,师爷拿出银票去销金窟玩了一回,结果他还真没白玩。在欢场中,在风尘女子当中,师爷还真就遇到能人了。
“小太监啊,奴还真认识那么三个两个的,”名叫红袖的歌妓摇着团扇,酥胸半露,娇媚的笑道。师爷大喜,“真的?”这红袖也不是什么名妓,居然也有这样的门路,京城果然是个有趣的地方。
红袖吃吃笑道“这还能有什么假的不成,自然是真的。那小太监常上院子里寻客人说话,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说来毫不稀奇,要谈些机密之事,欢场反倒是好地方。
“红红啊,”师爷抱着红袖肉麻,“你要帮我这个忙哟。”一边说着,一边把个黄澄澄沉甸甸的手镯戴到红袖纤细的手腕上。红袖满意的看了一眼,媚笑道“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第二天红袖真替师爷约来了宫中一个小太监:小辉子。小辉子很是机灵,大包大揽道“捐官的事,包给我了!银子兑来,明儿便让你领凭!”这算个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