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侯府。
傅解意眉头紧皱,对笑容满面的鲁夫人说道“如今战事有了波折,父亲怕是处境不好。娘且耐一耐。”说不准便是大难当头,这时节一定要全家人同心合力渡过难关,不是赌气的时候。
傅家开国元勋,即便是傅深在前线打了败仗,也不至于抄家灭族大祸临头。却也不可大意了,总不能父兄在前线浴血奋战,自家母亲在京城和祖母置着气,家事一踢糊涂。
鲁夫人不以为意,“怕什么。咱们是什么人家,有开国功臣的铁券丹书呢。”傅家这样的人家,除非是造反,没有夺爵毁券的道理。傅深若真打了败仗,也只是要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而己,不是什么大事。
平时在那老太婆面前卑躬屈膝的,不也是灰头土脸的不得意?有什么不同。鲁夫人并不愿为了这个,去跟自己的婆母大人屈服,去跟自己痛恨的老女人低声下气。
傅解意闭目歇息了片刻,勉强按下心头的怒火。已经忍气吞声十几年了,哪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犯倔呢?太夫人自从独子出征之后便称病谢客,这可不是好事!外边对六安侯府的猜测已是日甚一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接到任何一个诗会、花会、宴会的请柬了!
说的好听一点,素日知交好友们是因为“贵府太夫人身子欠安,解意自然是要在床关侍疾的”;说的不好听一点,那些夫人小姐们是唯恐沾上一点是非,“六安侯府母子失和,家宅不宁,谁还敢请她家的姑娘上门。”这些夫人小姐们常年在公侯人家的圈子里打滚,一个一个都精明着呢,“片叶不沾身”,凡有麻烦的时候都会离得远远的。
岳家的婚事不再提,并不足虑;只要傅家兴旺发达,自然会有好亲事再上门。可若是傅深败了,傅家跟着败了呢?那可真是一落千丈,再也难以翻身了。
傅解意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挽住鲁夫人的胳膊,语气坚定不容反驳的说道“娘,您跟我一道去见太夫人!”一定要劝说太夫人开门宴客,对着所有老亲旧戚、世交好友摆出一幅慈母相,让那些不利于傅家的传言不攻自破!
☆、39
“我便是不愿去看她的脸色,”鲁夫人不情不愿的跟着女儿起了身,口中说道“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么?乖女儿,娘吃过的苦你都不知道。”
傅解意冷冷说道“那么多年的苦都吃了,不差这一回。娘,眼下咱们定要先渡过这一关,旁的事,往后再说。”细账以后再算,急什么,日子树叶儿似的多着呢。
鲁夫人神情沮丧,“其实我也想跟她和好的,可是她这些天索性连见我都不肯见!”太夫人生来是盗跖的脾气,这回若想挽回她,怕是要好生费一翻周折。
“不见也得见!”傅解意斩钉截铁说道“无论如何,今日必要见到太夫人!”傅解意心中是很恼火的,上回她费尽心思陪在太夫人床前半日,又有意说了“西北虎沈迈厉害了得,纵横陕西无敌手”“子浩还小”那番话。不仅没有打动太夫人,后来根本连太夫人的卧室门也进不去了,只能和那些庶子庶女们一样,在门外磕头请安。大姨娘温婉的告诉她“太夫人要静养”。
她反正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以躲在房中装病不出门,年轻人可不成!家中有这么位称病不出的老祖宗,一家人全别想交际宴客了,只能留在侯府“侍疾”。傅解意挽着自己亲娘,眼神冰冷。
母女二人到了萱茂堂,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正厅。一位打扮妖娆的中年美妇摇摇摆摆迎了出来,冲鲁夫人行了礼,称呼“夫人”。又冲傅解意娇媚的笑笑,“大小姐”。这中年美妇,是府中的二姨娘,傅子涛的生母。
傅解意皱皱眉。怎么这回换人了,不是温婉可人的大姨娘,却是以美女自居的二姨娘?若真是病了,床前有这么位搔首弄姿的美人,岂不是很烦燥。
二姨娘见完礼,拿一方精致的顾绣帕子掩着红唇,娇笑道“太夫人说了,要静养,不见人。”其实她才没耐心陪伴太夫人,可是看着侯夫人和大小姐吃瘪,又觉得有趣。
傅解意咬咬牙,拉着鲁夫人在门前恭恭敬敬磕了头,请了安,之后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孙女许久未见祖母了,心中着实牵挂!孙女便在此侯着,万一祖母醒了能见一面,也未可知。”
鲁夫人看着面容坚毅的爱女,心中一酸,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媳妇儿不孝,便在这里侯着母亲罢!”母女二人长跪厅中。
二姨娘抿嘴笑了笑,“夫人和大小姐真是有孝心。”高高兴兴进到里间跟太夫人禀报了,之后殷殷问道“可要让大小姐进来?”侯夫人跪着没人心疼,大小姐到底是太夫人亲孙女。
太夫人把玩着腕上一件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并没说话。二姨娘屏声敛气,在旁陪笑站着侍侯。过了片刻,太夫人歪在罗汉蹋上,眼睛慢慢闭上了。
添福添寿赶忙过来给轻轻盖上条薄毯。添福轻轻拉了拉二姨娘,冲她努努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二姨娘偷偷拍拍胸口,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了出来。总算能走了!二姨娘冲厅中的鲁夫人笑盈盈行了个礼,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见那老太婆干啥?二姨娘坐下舒服的喝着茶,赏着花,心中不屑:我巴不得离她远远的!你们倒傻呼呼凑上去,好了,那就跪着罢。那老太婆脾气拧上来,没准儿你们跪上一天一夜,她也不见!
傅子涛抱着才半岁大的儿子兴哥儿过来了。“您看看,这小子多结实!”献宝似的把怀中孩子递给二姨娘。二姨娘抱着孙子逗了一会儿,把孩子还了回去,抱怨道“今儿我可累坏了。”那老太婆难伺候的。
傅子涛安慰她,“下回您带着媳妇一起去,让媳妇伺候。”二姨娘恨恨道“那老太婆不许啊,只让我伺候她!”自己是太夫人远房表妹的女儿,从小也叫她一声“姨母”,都不知道心疼心疼!丫头们不能服侍么,一定要用姨娘?
傅子涛皱皱眉,“也不知道她说将来要把私房给您,是真的假的。”他是傅深第三子,和他亲娘一样,从小只爱钱财,只贪享受。一心指望着侯府快快分家,傅深分给他一份,太夫人贴补他一份,好出来过悠闲富足的小日子。
二姨娘撇撇嘴,“她的话,还真是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不管怎么着,先好生伺候着她吧。把她伺候好了,咱们母子才有舒心日子过。”傅子涛抱着兴哥儿勉强点了点头,他是既舍不得亲娘受累,又舍不得太夫人的私房。
“我跟您说,她在定府大街有三间陪嫁铺子,可赚钱了!您能要着一个就成。”傅子涛把太夫人的陪嫁数来数去,决定能要个铺子也就知足了。二姨娘跟傅子涛低下头盘算了半天,哪儿的庄子出息好,哪儿的铺子赚钱,将来自家要哪个。母子二人算的兴兴头头,半日方散。
傅子济行色匆匆进了萱茂堂。见了厅中长跪不起的鲁夫人、傅解意,他楞了片刻,颇有些尴尬的冲鲁夫人行了礼,低下头急急进了内室。
傅解意和鲁夫人相互看了一眼。他来见太夫人,会有什么事?室内响起低低的说话声,侧耳听去,却是什么也听不清。
“休想!”突然听到太夫人的怒吼声,接着似是茶杯落地的声音。想是太夫人发了脾气,还摔了茶杯。只听室内“扑通”一声,似是傅子济跪了下来,在哀求什么。
太夫人粗重的喘息声,室外也能听见。傅子济急切的说话声却还是低低的,听不清楚。傅解意凝眉细思,傅子济虽然年长,却一向也没太大建树,交游也不算广阔。这会子他能知道什么消息,又会对太夫人提出什么?
室内又响起太夫人怒骂的声音,摔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傅子济狼狈的被撵了出来。他身上湿了一大片,上面还有茶叶沫子,明显是被泼上了茶水。
傅子济急急冲鲁夫人行了礼,走了。添福添寿陪着小心服侍,快手快脚把桌上、地上收拾干净。二人迅速互相看了一眼:大姨娘累病了,二姨娘总偷懒,怎么办?太夫人如今挑剔得很,等闲人物根本不许近身。
好在大姨娘善解人意,抱病赶了过来,帮着添福添寿劝解太夫人一番,服侍她睡下了。傅解意母女二人在厅中跪了足足一夜,太夫人并不理会,大姨娘也没法子,只能冲鲁夫人和傅解意温婉又歉意的笑笑。
虽然来之前就知道会被太夫人好好折辱一番,却也料不到她竟会如此执拗,傅解意又羞又气,简直要昏过去。鲁夫人在旁早瘫软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真该继续忍气吞声!
自己所受的这些痛苦,本来该是那个名叫解语的女孩受的!傅解意想想从小到大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眼泪一滴滴掉下来。那名叫解语的女孩衣饰光丽,神态雍容,明显是生活得不错。还劫持过太夫人,肯定是个敢作敢当的。哪像自己,在傅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唯恐被人抓住了错处。
还要受这种折磨,这种屈辱,傅解意摸摸发疼的膝盖,心生恨意。
添福出了屋门,命人“传二少爷”。之后傅子济又过来了,在屋中跟太夫人低声说了许久,这回太夫人没有发怒,没有摔茶杯。傅子济出来的时候,形容也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