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傻子教笨蛋,正合适!解语在旁笑吟吟看了一会儿,听得岳培缓缓说道“傅侯爷此番征战甚是凶险呢。”哦?解语疑惑,沈迈逗留京城,他凶险什么呀。不是说陕西唯一可怕的,是沈迈?
“沈迈在泽山经营十几年,部下训练有素,非寻常山匪可比。”岳培语气温和缓慢,“即便没有沈迈,泽山也不可小觑。更何况,朝廷大军若逼近泽山,沈迈是必定会赶回去的。”
“那便不逼近泽山,”解语笑吟吟说道“出了京城慢慢晃,一路遭遇流匪,打些零星小仗,休整休养,三五个月的也到不了泽山。”或者绕过泽山打别处,陕西又不止泽山一处盗匪。
岳培笑笑,没说话。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沈迈喜笑颜开跳出来,“阿雱学得不错!”十几年了,终于能如愿教徒弟,高兴一点在所难免,又见解语十分客气的请他享用茶水点心,更乐了。这小丫头不错,尊师重教啊。
岳培仔细看着张雱调匀了呼吸,含笑问道“无忌可觉得疲累?”唯恐沈迈教得过于刚猛。张雱一屁股坐在岳培脚边,头靠在他腿上,抱怨着,“爹爹,他比您还狠呢。”岳培难得看见儿子跟自己这般亲近,心中激动,伸手轻抚他头顶,安慰道“无忌,练功便是这样,是有些苦的。”
无忌这些年来都是自由散漫惯了,并没人十分约束过他,乍一紧张起来,能否吃得消?见爱子靠在自己腿上烦闷的样子,岳培心疼得要命,差点冲口说出“咱们不练了”。
却是终究没有说出口。无忌一日日大了,总要靠着自己创出一番事业。除了嫡长子岳霁能继承爵位做靖宁侯,有岁俸,有福禄田功勋田,守着祖业也能过日子,其余的儿子们都要自己挣功名的,包括岳霆,包括张雱。
岳培一向钟爱无忌,纵容无忌,像娇惯小孩子般任由无忌胡闹,直到无忌带了解语回京,岳培才猛然惊觉:无忌长大了。他知道爱慕姑娘家,想要娶妻成家,他,是个大人了。
既已是个大人了,既已执意姓了张,那无忌便要自己撑起一个家庭,一个男人什么本事都没有,何以成家?在傅深以死要挟谭瑛之后,岳培陡然有了危机感:傅深这般死缠烂打,说不定最终会如愿以偿;若解语认回傅家,无忌这样既没有家世又没有才干的男子,可入不了傅深的眼!娶不到傅家的嫡长女!
当天岳培便冲过来逼张雱练功。不练不行了,这死心眼的傻孩子,好不容易动心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他如愿娶了心上人为妻,不管解语姓安,还是姓傅。
“你不是说,要好好练功,超过霆儿?”岳培用了激将法,果然张雱来劲了,“那是!我一定要超过他!”一脸殷勤的询问,“爹爹,照这么练,我什么时候能超过他?”岳培忍俊不禁,大笑道“十年八年的,大概其差不多了。”
“不能够!”张雱直起身子,不服气的嚷嚷着“十天半个月的也就成了!足够了!”岳培息事宁人的拍拍他,“好好好,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心里想着,若是两兄弟真要比,少不得要交待霆儿,务必让着点弟弟。说来霆儿这孩子也真懂事,上面是不争气的大哥,下面是爱捣乱的弟弟,从来都是他退让。这孩子,不容易啊。
张雱重又靠回岳培腿上,“爹爹,解语要搬走,我不想让她走。”岳培微笑道“这好办。你左邻这家是蓟州卫所指挥使厉家,正要出手房子呢,让解语买下这家便是。”
张雱大为高兴,左邻的房子和自己家只隔一道墙!将来不用跑远了,翻墙过去便能看到解语;私兵也可以借给解语用,不用跑远;真好,真好。
张雱颠儿颠儿的跑到解语,兴冲冲把这事说了,解语笑盈盈,有这么好的事?当阳道的房舍很难买呢,住在这儿的人家非富即贵,极少有人会出手的。次日张雱便陪着解语去邻舍看了。厉家要举家回乡,急于卖房子,只见了一面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一切全都谈妥:解语付现银,当日便到官府办文书,次日即可入住。
解语有些晕晕乎乎的,直到把房契拿在手中看了三遍,还有点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在这个时代,买卖二手房手续如此轻松简便?
下午解语是为一个房契激动,黄昏则是为一堆房契而激动:有朱雀大街的,有西郊的,有别院,有铺子。
“他给你的,”谭瑛淡淡说道,“依我说,你竟是收下吧。你若不收,他反倒难受。”何苦跟个即将出征的将军打别。
想起下午来送房契的傅二老爷和二老太太,谭瑛心中一阵酸楚。甫一见面,“二叔,二婶”差点脱口而出。这两位老人一向温和宽厚,从不像太夫人那般寻衅生事,从不曾为难过自己。
见解语犹犹豫豫的,谭瑛又加上了一句,“定府大街上那两个铺子,是我原来的嫁妆。”解语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谭瑛,“娘,谭家真阔,定府大街上的铺子做陪嫁。”定府大街可是天朝的商业中心啊。
谭瑛摇头,“那两个铺子并不是谭家的,是我娘的陪嫁。解语,谭家并不富有。”这也是为什么,继母和异母弟弟一意要致她于死地的原因之一:谭家只是小康,谭瑛出嫁时的十里红妆,全是亡母遗物和舅氏所赠之物。傅家太夫人不过是以嫁妆为诱饵,已能令这利令智昏的二人听从她的号令。
谭瑛念及往事,心头惨伤,可是又没法不去面对,于情于理,她欠女儿一个解释。虽然解语没问过,但自己不能逃避,应该把当年的事说出来,让解语知道,为什么自己怀着孩子还会另嫁他人;让解语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
“晚上,去凌云阁。”谭瑛狠狠心,淡然下着命令,“他明日要出发了,解语,去陪他吃餐饭。”解语恭恭敬敬答应,“是,娘。”娘亲脸色不对,是想起往事了吧?这会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只能说“好好好,是是是。”
“哎,你真去呀,”张雱神色不安跟在解语身后,“你不会跟他回傅家吧?”若是解语真认回傅家可就惨了,要上傅家求亲去!傅家那老妖婆很招人烦,傅侯爷也不招人喜欢,要跟他们求亲,那真愁死人了。还是安伯父好,多谦和啊,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看人的目光很温和。
解语白了他一眼。当我傻呀,回傅家,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回傅家!安瓒从小把自己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手把手教自己读书写字,何等的疼爱;家里除了几个粗使的仆妇之外,就是奶娘,从没什么妾室姨娘之类的来给人添堵,在这样温馨宁静的家庭里心肝宝贝一样长大,到头来认回傅家去?
给自己弄个脾气暴燥的亲爹来管着,再弄个阴险挑剔的祖母来压在头上,搞不好还会再多一个“母亲”要孝敬,再多一堆“庶母”要应酬,多上一堆异母兄弟和异母姐妹要来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光想想都头疼死了。
“吃饱了撑的才会回去。”最后得出结论。
张雱长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解语说不回去,那便是不回去,好了,可以放心了。
“大胡子,你功夫练好了?”解语见张雱似是闲闲的,随口问道。张雱马上变了脸色,愁眉苦脸的,“没有呢,功课还没做完。”
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解语笑咪咪夸奖“大胡子最勤奋最言而有信了,一定能练好!”张雱洋洋自得,“那当然。”想想明日解语搬走后自己还要翻墙去看她,轻功练不好怎么行呢?兴冲冲跑去练功了。
六安侯府。
鲁夫人想了又想,实在没法子,还是去了太夫人的萱茂堂。“母亲您给评评理,侯爷不声不响把二叔二婶请来,也不跟您商量,也不跟我商量,竟是把家给分了!这是什么道理。”欺人太甚。
太夫人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也不怎么有精神,这会儿听见儿媳妇的抱怨,倒笑了,“这哪能算做分家,他拿出来的全是自己的私产,侯府公中的产业,他可是一样也没动。”
太夫人倚在罗汉床上,慢悠悠说道“不只他有私产,我还有私产呢。这私产要怎么花用,要给谁花用,全凭我的心。”
☆、29
看着儿媳妇脸色骤变,太夫人心中快意。眼前这女子,成亲前便对自己柔声下气的逢迎,成亲后更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俯首帖耳的从无二话,孰料傅深这逆子一旦有变,她竟敢对自己冷嘲热讽、不恭不敬起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鲁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陪嫁女儿的也称得上十里红妆,怎么这鲁氏提到财物竟会是这么个嘴脸?太夫人未免心生鄙夷。
鲁氏这会儿已是肠子都悔青了。她十几年来在太夫人面前都是惟命是从,夹着尾巴做人的,心中怨毒已深,所以一听说傅深忤逆太夫人、当着太夫人的面横剑自吻要挟谭瑛,最初的那一点嫉妒之后,接下来便是欣喜如狂:这么多年来太夫人凭借的不就是傅深孝顺,才把自己压得死死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如今傅深不孝顺了,看看太夫人还如何神气!
一时冲动之下,便对太夫人有些不敬,也确实出了出胸口那口恶气。但短暂的出气之后,鲁氏便觉出不对了:太夫人在傅家根深叶茂,哪里是自己轻易所能撼动的?府里几名良妾全是她做主聘进来的,几个成年庶子大都是她养大的,府里的庄子也好,铺子也好,大多数产业都在她手里,更有府中不少世仆老仆,只听太夫人的令。时日一久,鲁氏背上冷嗖嗖的,原来太夫人能这么威风,凭的可不只是傅深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