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心中却着时一惊,不由抬头看了眼沐云炀——莫名——这样一个分神,李承武说些什么,九如便没有注意,回神,便只听得沐云炀一言。他说,“咱们的云端儿怀了身孕,是不是?”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怪,竟丝毫看不出喜悲。
课九如的心,分明就突的跳了一跳。那人便缓步踱到了李承武的身边,轻轻拍着李承武的肩膀,冷冷道,“你放心,他这样的急不可耐,也是咱们的机会。”
九如愣住,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年前漠北王惨死,漠北军士气大乱、萎靡难振,偏克鲁王庭诺威泽继承汗位、野心勃勃,竟公然撕毁合约,进犯金州,直逼得边关大乱、民不聊生。圣宗无奈,竟只得同意终止那份庭协治的协议,允许漠北王庭自治,双方和平共同,结为姻亲。
此时,不过三两年光景,却又在这样的季节如此大规模进犯,的确,于理不合。
“陌九如!”沐云炀的脸却忽然在眼前无限的放大,“你在想什么?本王叫了你无数遍你都没有反应。”
九如一愣,“什么?”
那人就笑出声来,“帮本王备辇,父皇病了,我这做孩儿的哪里还能坐着干等?”沐云炀挑了半个唇角看着她,“陌九如,本王,如你所愿。”
九如看他许久,慢慢抿唇笑了,许久,才极慢亦极郑重的点了点头。
她从来不拒绝他。
不是不懂得,而是不能。
可而今她倦了,亦怕了,她忽然开始害怕那些个毫无原则的退让。她忽然觉得,那样的退让,总有一天会让她永远失去了爱的能力。可是她不想,她还想爱他,想陪着他,想在一起。可如今,那人懂了不是么?她抿唇怔怔的笑了,眼里却渐渐漫起泪水。
沐云炀便笑了,伸手扯了她的手腕拖进自己怀里,温暖的掌心大力盖住她双眼,“哭什么,走了。”
九如红了一张脸,无声跟上了他的脚步。
圣宗的寝宫,干净硬朗,闲杂的装饰不曾多一分一毫。
殿中安静,只有远远的几个宫女守着殿门。
他不曾着人通传,极慢的踏了进去。轻轻的喊,“父皇?”
踏上的人并不说话。
沐云炀顿了顿,上前慢慢掀开了床幔。
那人闭目躺着,却分明没有睡,似乎感觉到沐云炀的存在,他叹了一口气,“你来做什么?”语气,竟有些不耐烦。
沐云炀却只是笑,静静坐在榻边亲昵的叫了声“父皇”,说:“您何苦发这样大的气性,平白伤了身子!”
见圣宗不说话,沐云炀便叹了一口气,躬身探圣宗的脸色,“父皇累了?”
圣宗抬眸看了他一眼,只是不说话,
沐云炀便慢慢叹息,“您不说,儿臣也是知道的。”
身子不说话,许久才慢慢探起身子,看着沐云炀,“你知道什么?”
沐云炀有些孩子气的笑了,“炀儿什么都知道,这些年,炀儿冷手旁观,就觉得这江山社稷,实在太过于沉重了。父皇您竟是一日不能放松,要时时警醒、时时权衡,真是如履薄冰,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可偏偏,谁都输得起,您输不起,江山社稷输不起,又怎会不累?”
“你倒是看得明白!”圣宗脸色深沉,略一蹙眉,“你,平白的与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孩儿只是心疼您。”沐云炀扬唇轻笑,径自捧了水亲自喂在圣宗的唇边,神色便多了一抹专注,“父皇,孩儿是真的心疼,心疼您,亦心疼这江山社稷。”
“心疼这江山社稷?”
“是。”沐云炀点头,只是微微一笑,不肯多言。
圣宗便慢慢躺回了榻边,“能晓得心疼这江山,亦不枉朕多年的苦心。”
沐云炀便悄然一笑,抬手,指向了西北的方向,“狼子野心,终是藏不住的,父皇不能不防,此祸端不除,必将后患无穷。”
圣宗不语,“朕累了,你回吧。”
这一席话,云山雾罩,隐晦至极,像极了太极八卦连环掌,你来我往,你退我进,四两拨千斤。可分明,谈笑间,已风云初定。
那日回程,沐云炀走得极慢。身影在暮色里拉的很长。长的,像极了他唇边的笑。
九如看着他,忽然就觉得那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正此之际,那人回眸,若无旁人的握住她的手,只浅浅一笑,“你可准备好?”
九如一愣,一时并不知他话中的含义,只下意识紧紧的点头。就觉得,这一切,那么的好。
次日早朝。
淮安王力住征战,上书请求亲征。可圣宗却忽然下旨:龙体欠安,即日起不再早朝,漠北军情暂由静安王沐云炀全权负责,军情战报听而不理。听而不理。这一句话,几乎意味着漠北军权的易主。
朝臣震惊。
只是一夕间,三年来牢牢握在圣宗手里的漠北军便轻易的易主?众臣哗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而那预备亲征的淮安王,便也立时病倒。
沐云炀轻笑,神色越加看不明白。似乎还是什么都不在意,又似乎,一切都在鼓掌之间。
然事情并没有这样的简单。
淮安王突如其来的病,像极了一个信号,只一瞬间,引爆了所有的观望。意在,让他孤掌难鸣。毕竟号令一只军队,只凭着一纸圣旨、一道兵符是完全不够的。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永远不可能取胜,一个不能领会、了解和统帅这支军队灵魂的长官,亦永远不可能取胜!可漠北军的灵魂早在三年前便随着漠北王的惨死分崩离析了。朝廷失了威信,漠北军失了灵魂,面对陌生长官的指导,整个漠北军如同被抽筋拔骨般,一落千丈,竟直接导致了人员三分,有人坚守,有人调任,亦有人,干脆离职,做了散兵游勇。
而静安王接管漠北军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漠北军便又是一阵哗然,竟有人立时翻出了三年前漠北王惨死的旧账,说“前因后果,皆他所为”,一径的蛊惑人心。本就涣散的军心,便直接成了一盘散沙,仗,不打而自败。
朝着观望的,讥讽的,等着看戏的,只没有肯伸手相助的。往往以张战报送来,要争论好几个时辰,还没有决断。
战事吃紧。
我方越是被动,对方越是嚣张。大半个金城俨然落入敌手。课偏就是这样的时候,李承武、莫名却都悉数的不见人影。接连几日,九如便只见他困在高位,除了来来往往的情报,在于一人进前。
九如远远看着他,心中一丝丝疼的分明。却丝毫无计可施。不,是不能施。她心里越加焦虑,忽然那么想要见到莫名。便听得门边一声声响,恰莫名单手托了托盘,捧了茶盏踱进来,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沐云炀手边,他极轻的说了一句,“让我去一趟。”
九如一愣,竟想扑过去握住那人双手。可莫名却不肯看九如一眼,丝毫不肯看她,就仿佛九如根本就不存在。而他们之间分明是熟稔的,甚至交情匪浅。
沐云炀不说话,只闷头将茶倒进口中,许久才抬起头来,“你方才说什么?”
“我想去一趟。”
“去漠北?”
“是。”
☆、第一一二章 vip (3195字)
沐云炀神色极淡,淡得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见,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眉眼低垂,一动不动的专心研究图志,许久,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你疯了。”
莫名眉峰蹙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双眼一眨不眨的注视他,“沐云炀,我很冷静。你心里分明比我更清楚漠北军的问题,全然不在战术上,上下不合,军心全无,早不复昔日威风。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让我去。”顿了一顿,他又道,“我亦不是为你,至少,不是全然为你。”
沐云炀头都不抬,声音冷淡无波,却异常笃定,“你去,尚不如我去。”
“你去?你去只会让情况越来越混乱,你明知道他们在恨着你!”他怒红双眼,深呼吸,顿了一顿,“你知道我做得到。”
沐云炀终于抬头,扬眉笑了一笑,“你的身份,你觉得可能吗?”
九如愣住,越发听不明白这二人的话。
身份,莫名的身份不正极端适合这行动么?还有什么身份呢?她心思急转,忽而想起他那日说起的私生子——她视线盯在莫名身上,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可那人,分明当她是不存在。
莫名,莫名?
“兄弟,还是江山——你,自己权衡。”莫名一动不动,只是双手交握窝在椅子里沉默。
沐云炀愣了半晌,竟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慢慢回身,无声地看了眼黯淡的夜色,“你不必这样帮我。”
“我不止为着你,为江山,为漠北,为百姓,为恩情。”莫名抿挑唇,唇边却没有丝毫笑意,定定看住了沐云炀的背影,“明日三更,我一个人持令先行。我走后,你再请旨发文。”
“不行,你明知道……”
莫名抬眼看住他,视线冰冷而决绝,“没什么不行的,这件事情,关键在你,不在我。我只给你一天时间,首要的,将昔日漠北军的东西,全部给我找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归要给我找回来!”这话说完,他便转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