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旸睁眼慢慢笑出来,“还记得那年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承武愣在那里,半天都没有言语。他如何能忘得了呢,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那个白衣凌乱血染骄颜的少年,独自站在东宫高高的台阶的上,在光明的深处,缄默成黑色的影。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他低吟出声,又昂首起誓,“自此刻起,打落牙齿活血吞,也绝不落半颗眼泪。”
“太子哥哥……”那人梦中的一声呓语,猛然将承武惊醒,他垂首看着榻上昏睡之人,无声退出了内室,将事情一应安排妥当,寸步不离的守在了寝宫之内。
“主子呢?睡了?”
承武抬头瞧见九如捧了清粥小菜过来,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睡下了。”
九如扁扁嘴,低头瞧瞧手中餐点,“可是他还没……”
这一句话没有说完,她恍然觉得着一句话实在逾越失礼,竟红了一张脸。
“殿里人手少,凡事你都要多上心。”承武淡淡的一句话,轻松化解了九如尴尬。
她略微一笑,心思却已经千回百转。只得慢慢放下托盘,转身走了。
然而九如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时候遇到了陈蒻香。
长长的廊榭蔓延出一道深邃幽深的朱红,在阳光底下晃得人的眼睛生疼。而那金光的尽头,慢慢踏出的人,恍若仙子出尘,美不胜收。
明明分离不久,却觉得好似早分开了三年五载。
她裹着一件白狐的裘皮薄披风,露着底下胭脂红的裙裾,行动间艳光流转,笑谈处妩媚风流。
她柔嫩的手自柔软的白狐毛中探出了青葱般的手指,指间分明捏着两束娇艳欲滴的“蝶兰”。
她碎步袅娜,莲步清逸,竟带着无数少女的娇羞,越发的动人起来,“清嫣,你说他会不会喜欢这些个蝶兰?若是养在他的书房、寝宫,也一样会芳香四溢的!”
还不待清嫣回答,她已经瞧见了站在廊榭上的九如。
“九儿——九儿?”似乎满是不可置信,她轻声呢喃出声。
九如眼中一热,竟觉得鼻间莫名酸涩,快步向前走两步,她规规矩矩屈膝跪拜,“小姐——”
“还真是忘了规矩,怎么还叫小姐呢?”清嫣声音柔软,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
九如愣了一愣,有叩首道,“奴婢失礼,请夫人恕罪。”
“九儿!”陈蒻香竟落下泪来,伸手亲爱将九如搀扶起来,“九儿,你还好吗?姐姐好想你——”
九如点头,眼泪却迅速的涌了出来。待看到清嫣无声的退出去几步,这才上前搀住陈蒻香,轻声问道,“您好吗?”
陈蒻香面上漾出一抹娇红,“很好。他待我很好。”她红了脸,反手握住了九如的手,“他……,他待我很好……很好……”
九如笑出声来,“为你忤逆圣上,争上朝堂,自筹婚礼,传见双亲,遣散佳丽——守礼的不守礼的,逾矩的不逾矩的,都做了一个遍——外间,早就传遍了!”
陈蒻香红了脸,可那一抹嫣红,却恰到好处的晕染出层层叠叠的难以言说的幸福。九如看着看,笑了,却忽然很想流泪。
“姐姐这是来做什么?”似乎是为了转移情绪,九如极快的笑出来,俏生生的问她。
陈蒻香的脸愈加的红,“是……是蝶兰……”她捧起那无比娇艳的花朵,“旸,旸说,是外域进贡的花,咱们天祈朝,没有……你不知道,他每天都会搜罗无数的奇珍异宝给我……他说,只要我愿意,天上的星子都是我的……”她头低低的垂着,无限娇羞动人,“九儿,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在意。只是‘愿得一良人,白首不相离’而已……我只愿,他是我的良人而已……”
“良人?”九如目光远远地抛出去,笑容越加迷离,“姐姐送花给他?”
“是,蝶兰开了。他说过,蝶兰是爱情花,它若开了,爱情就来了。”
九如便不说话,只是笑。
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的迭迭草。
“迭迭草,迭迭香,迭迭妹子想情郎,针针线线做嫁裳;迭迭草,迭迭香,一生情在郎身上,问郎何时回家乡?迭迭草,迭迭香……”
☆、第四十七章 (2407字)
九如略略垂首,那纤长的睫毛低垂,掩去眼底无限思绪,只唇角那抹笑意,越发洋溢起来。
“九儿,你说,旸会喜欢么?”
“会,夫人送的花,王爷怎么会不喜欢?”
陈蒻香抬手抚顺鬓角长发,但笑不语。
九如便也不说话。
待转过朱红的廊榭,便到了沐云旸的寝宫。
“主子睡下了,谁也不见。”承武一如既往的黑面孔,虽无比规矩的拱手躬身,却冷冷的拒人千里。
“可是……”
陈蒻香话没有说完,承武已经出声,“主子交代了,谁也不见。”
陈蒻香有些踯躅,回身看了九如一眼,见九如只是低垂站着,便又回身看承武,微微抬起了头,“我只是要给他送一朵蝶兰,你不能拦我。”
“夫人,承武只听命与主子。”承武的声音无波无涟。
“可是旸为什么不见我?他不会不见我的。”
承武唇边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可主子的确吩咐了,不见。”
陈蒻香一张脸不由涨红,面上竟浮起一丝委屈和不悦,“可这蝶兰,我一定要给他!”
承武唇边笑意扩散开,瞬间消失不见,“夫人还是回去的好。”
“哼!”陈蒻香一张俏脸隐约泛起怒意,翦翦秋水中亦浮起一抹泪痕。甩袖走出去几步,她忽热又回过头来,抬手指着九如,“我要见王爷!我要九如跟我回去!她自来就是我的丫鬟!”
承武抬头,“若是为了此事,承武便替王爷应允了您,您自带着她回去便是了。”
“你?”陈蒻香抬起投来,优雅的脖颈划出一丝骄傲的姿态,“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应了我?”说完这句话,她宽袖甩出一腔不满,回身道,“九儿,咱们走!”
还没回到寝宫,陈蒻香一腔恼怒已经悉数的化泪,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将一众人悉数遣散,九如轻轻握住了陈蒻香的手,俯身蹲跪在她身边,将冰凉细腻的笑脸贴在了她的手上,“姐姐莫哭了。”
陈蒻香好久才止了泪,仍旧止不住啜泣,“九儿,他为什么不见我?他说过,只要我想他,随时都可以见到他的——”
这句话说完,她略有些羞涩的咬唇看住了九如,含羞道:“九儿,姐姐没出息,是么?”
九如摇头,依旧伏在她膝上,“姐姐很幸福。”
陈蒻香扁扁嘴,一双大眼中全是委屈,那么的动人。
便这时,外间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夫人,主子差人送东西给您。”
便见意见青衣侍女垂头走进来,躬身高高托着一只托盘。待走得近了,陈蒻香才看到那里面,竟是一方帕子。是他惯用的冰云丝帕子,半旧的冰云丝帕子。
陈蒻香眼中依稀还有一丝泪痕,却也忍不住慢慢将那帕子捧在了手心。
“王爷可有话说?”
“夫人,主子只是说,‘个中深意,她会懂’。”
她怎么会不懂呢。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陈蒻香轻轻呢喃出声,一张脸更加红起来。她眼中一色湿润,脸上满是娇羞,瞧上去,竟如同是雨后艳阳底下盛开着的红莲,纯洁而美丽,娇羞又动人。
待众人散了,陈蒻香将那帕子紧紧握在手心,捧在心口,嗔道:“这人,这时候知道来哄人家呢。”
九如不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默默的看着她微笑。直将她的幸福看在眼里,印在心上。
陈蒻香反手握住九如的手,手中略带潮湿的上好的真丝帕子柔柔的拂过了九如的手背,“九儿,他待我是真的好。你瞧,这殿中的东西,都是他费尽心思搜罗而来——”
她红着脸,将那些荣耀和幸福一一道来,慢慢,脸上洋溢起层层叠叠的幸福,泛着红嫩的光,折射成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
大殿深沉,将阳光远远的阻隔在外,但室内却依旧暖旭如春。
每一件物事,每一样首饰,每一株花草,都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将陈蒻香紧紧的包围着——那人的狂放不羁,那人的张扬霸道,那人的细腻柔情,那人的体贴入微,甚至那人的缠绵情话,那人的……
陈蒻香笑容甜美,声音甜蜜,诸般事情丝丝缕缕细细说来,桩桩件件宛若发生在眼前,那人一颦一笑,恍惚在心间。
九如侧头看着陈蒻香,就觉得好似吃了好多好多的糖,太甜了,甜过了,便只剩下满口难言的酸涩。
却不得不继续笑,心无城府,满面真诚,继续笑。
“夫人!”外间却传来急促低矮的声音,竟这一室甜蜜划破。
“谁?”
“夫人,是清嫣。”
“何事?”
说话间,便见清嫣躬身快步过来,“夫人,出事了。”
“什么事?”陈蒻香似乎没有觉察到清嫣的紧张,仍旧一脸甜蜜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