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来的路上,那两个下人已经“好心”将府里如今的情势与宁夫人大略说了一遍,是以宁夫人已经知道齐家没有了爵位,如今是由齐少衍当家做主之事,而这恰是她宁死也不能接受之事,是以这会子一瞧得齐少衍,她便挣脱那两个下人的手,不管不顾扑了上去,一边打一边骂:“我把你这个杀千刀的贱种,齐家百年的基业都葬送在你手里了,我今儿个非杀了你,为你死去的父亲清理门户不可!”
只可惜她连齐少衍的衣角都还没摸到,已被下人拖住了,并堵住了嘴,只得拿仇恨的目光瞪向齐少衍,恨不能以眼刀杀了他。
母亲这副模样看在齐少游眼里,又是觉得丢脸,又是觉得解气,乃看向齐少衍冷哼道:“大哥才还说礼仪伦常乃是大事,我母亲虽不是大哥的生母,却也是大哥的继母,大哥名义上的母亲,大哥却这样对她,这便是大哥的礼仪伦常吗?”
齐少衍却根本不看他,只是淡淡反问:“二夫人不与我母亲行妾礼,便算不得我的继母,我以为二弟知道这一点?”
齐少游就无话可说了,事实的确如此,只要宁夫人不与连夫人这个原配行妾礼,她便算不得齐少衍这个原配嫡子的母亲!
而一旁被捂住嘴的宁夫人闻得齐少衍竟要她对着连夫人的牌位行妾礼,眼里瞬间几欲喷出火来,剧烈挣扎着想要再次扑上去打齐少衍。
只可惜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仍被强摁着对着连夫人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对连夫人行了妾礼。
至于她的两个死忠心腹王大贵的与郭妈妈,见她被这样对待,本是欲上前帮她的,然见齐少游这个做儿子的都默许了齐少衍的动作,也只得沉默的站在了一旁。
眼见宁夫人已对连夫人的牌位磕完了头,齐少游立刻向齐少衍道:“如今我母亲已对先夫人行了妾礼,大哥总可以将我母亲放了,我们再来理论其他的事了罢?”只要宁夫人一日是齐少衍名义上的母亲,他就得一日敬着她,不然只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便可以压死他了!
本以为齐少衍不会轻易听他的话,他都已想好了驳回他的说辞,不想齐少衍却很干脆就点了头:“还不快放开二夫人?”
齐少游不由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只要他抓住“孝道”二字不放,齐少衍便至少暂时奈何他们母子不得,他们母子就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然还没等他将那口气出完,变故却忽然发生了。
甫一被那摁住她的两个下人松开,宁夫人便发了疯一般的朝齐少衍撞了过去,嘴里还叫着:“我杀了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你凭什么让我给你那个卑贱的娘行妾礼,她算个什么东西……”本来只是假疯的她,已被自己竟被逼着给连夫人行了妾礼的巨大愤怒和屈辱,弄得快要真疯了,什么后果也顾不得去想去理会了,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齐少衍这个贱种!
奈何齐少衍又不是傻子,又岂会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任她撞上来?
只轻轻往旁边一晃身,便令宁夫人撞了个空,一头撞向了供奉着齐家列祖烈宗的供桌,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竟将供桌上泰半的牌位都撞来掉落到了地上,其中甚至有两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的缘故,竟生生摔成了两半!
在场所有人都瞬间呆住了,尤其齐少游,更是一下子惨白了脸,恨不能当场便晕过去,好避过这已然不可收拾的局面。
本来母亲如今的名声就已够差,他们母子的处境就已够艰难了,谁知道她竟然还将祠堂弄了个乱七八糟,甚至还摔断了两位祖宗的牌位,这可是说破了天也无法挽回的大错,若是让族老们知道了,还不定会怎生发落他们母子呢!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齐少游满心惶恐的想着若是让族老们知道了方才的事,不定会怎生发落他们母子之时,就有下人来报族老们来了。
齐少游当即摇摇欲坠,在心里将齐少衍恨了个臭死,已约莫明白过来今日之事,乃是齐少衍一早便挖好了坑,只等着他们母子往下跳。
之后发生的事印证了齐少游的猜测。
虽则族老们口口声声说是受了齐少衍之托过来见证齐家分家,力求公平公正的,齐少游却是一个字也不信,齐少衍会真公平公正的与他分这个家?他才不会那么好心!
然在发生了刚才的事后,他信不信齐少衍会那么好心已不再重要,因为族老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宁夫人将祠堂弄得乱七八糟,并将两位祖宗的牌位摔断了一事上,都是勃然大怒,说宁夫人冒犯列祖列宗,是为不孝;婚前与外男私相授受,是为不洁;为一己私利谋害人命,是为不仁;薄待前头夫人留下嫡子,是为不贤,如此不孝不洁,不仁不贤之人,理当即刻被休,以免再玷污了齐家的门楣!
倚松院内,周珺琬脸色苍白的靠在大迎枕上,正听文妈妈绘声绘色的描述彼时祠堂那边的情形,“……族老们提出要休了宁氏,二爷自是不肯,说宁氏乃是有朝廷封诰的诰命夫人,又为齐家生育了一双儿女,还打理府中中馈二十年,没有功劳尚有苦劳,岂是旁人说休便能休的?族老们却说宁氏此番犯下如此大错,且犯了七出中的‘恶疾’,亦没有为公婆守过三年孝,为何休不得?说破了天也坚持要休,还说二爷乃齐家子孙,若再不为齐家名声门楣考虑,定要护着宁氏,那就连二爷一并出族,好叫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尽孝去,如此一来,二爷便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自进了五月,周珺琬便“病”倒了,先还只是心悸咳嗽,夜不能寐,渐渐便支撑不住,卧床不起了,她手上管着的那些事自然都移到了齐涵芝齐涵芳手上,她只日日窝在屋里养病,比先时清闲了好些,倚松院的门庭也因此而冷落了不少。
但这恰是周珺琬想要的效果,她若不现在“病倒”,之后又怎好病重不治,一命呜呼,自此彻底摆脱齐少游二房的这个身份,与齐少衍远走高飞呢?齐少衍也是这个意思,事实上,那让她吃下后看起来一脸病容,连太医都诊不出来其中蹊跷的药,正是他为她找来的,并且他已承诺过,最迟不过七月末,他们便可以离开齐家,离开京城,去过他们想要的生活了。
——自那日两人把话谈开了以后,周珺琬便不再抗拒齐少衍,反而对他们的未来无比期待起来,尤其是在齐少衍大手笔的发嫁了绿意之后,她更是真正相信了他的诚意,相信了他们定会有无比美好的未来!
“那二小姐呢?她就没有闹上一场?”周珺琬闻言,因说道,“齐少游那个人,原便最爱自己,一旦事关自己的利益,又岂肯再为宁氏出头?”
文妈妈道:“二小姐倒是想闹来着,也得二爷让不是?如今宁氏被休,他们已从嫡出变得比庶出还不如,果真再惹恼了族老们,被出了族,这辈子可就真是毁了,且宁氏那些嫁妆也再到不到他们手上,他们自然不敢再闹。”
周珺琬点点头:“也就是说,宁氏被休已成定局了?”被休与和离可大不相同,被休是不会退还嫁妆的,以宁夫人如今的年纪和名声,再嫁已是绝无可能之事,她又没了钱财傍身,被休回娘家后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可想而知!
文妈妈道:“族老们已发了话,明日一早就送宁氏回去,当是定局了。”
“那分家的事呢,进行得如何了?还有太夫人,大爷预备怎么办?”周珺琬因又问。
“大爷终究是个厚道的,除了皇上赏下的万两黄金,剩下的每位小姐一万五千两嫁妆,每位姨娘五千两银子,至于二爷和三爷,则各是三成家产。”文妈妈答道,“太夫人则即日便要被送到庄子上去,毕竟太夫人‘病’得那般重,庄子上清静,也好让太夫人安心将养。”
至于周太夫人去了庄子上还能不能回来,在庄子上又将怎样过活,旁人可就无从知晓了。说来齐少衍也算是够仁至义尽了,不然凭周太夫人对连夫人做的事,他只要不要她的命,其他事就算做得再过分,也是理所应当的!
晚间,周珺琬吃了药正欲歇下,齐少衍来了,并未见意料中大仇得报后的酣畅淋漓,反而看起来有几分怅然。
“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不是该高兴才对吗?”周珺琬见状,因忙关切的问道。
齐少衍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是不高兴,只是,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而且,我今日收到了一封信……”说着将一封信递到周珺琬面前。
周珺琬怔了一下,才打开了信,就见抬头赫然写着“少衍吾儿”,又见那字遒劲有力,就一下子明白这定是齐亨给他写的绝笔信了,因忙往下看去。
齐亨在信上说,他其实很早就知道齐少衍双腿并无大碍之事,有关他在府里私下里做的那些事,他其实也大多知道,只不过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说他其实一早就没想过将爵位传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因为这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欠他的;说他对不起他们母子,他已悔恨了二十几年,也不知他日去到九泉之下,该以何面目去见他母亲……最后,他请求齐少衍看在无论是周太夫人,还是齐少游兄妹等人都与他流着一样血的份儿上,好歹留他们一条性命,别真对他们赶尽杀绝,毕竟当年真正错的是他,而周太夫人则是长辈,齐少游等人亦是无辜的,他要恨,就恨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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