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本只是想画那只手的……”连玉手指呆滞的停在画中人束发的金冠上,她略有些尴尬的呢喃道:“不知不觉竟然画了这么多啊。”她沾了沾砚台里最后墨汁,将最后的金冠画完。
原本还应该躺在矮榻上休息的紫鹃忽然在书架后喊了一声,把连玉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把才画好的素绫往身后一丢,粉颊涨得通红,心口突突跳着怎么也静不下来。她做贼心虚的咳了一声:“没什么,我,我睡不着,起来看会书,紫鹃,你先睡吧。”
岂料她等了半日,紫鹃不再应话,她狐疑的起身,轻手轻脚朝卧房看了看,紫鹃还好端端的躺着,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连玉无语的看着她:“说梦话么。吓死人了。”她复又回到书案前,将素绫捡起来,对着月光仔细打量,从那朵彼岸花到辰钰头上的金冠,一寸一寸检查过来:“还好没有碰坏掉。”她视线落到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上,怎么看都是在笑自己:“笑什么,辰钰哥哥就是因为你对着所有人都这么笑,才会显得那么花心的。”
☆、第四十五章
“金嬷嬷,我的琪儿马上要回来了。”凌氏握着信笺的手欢欣的都有些发抖起来,一贯端庄沉稳的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容上,欢喜之色如同涟漪一阵阵泛开:“让童管事差人把府里上上下下全都打扫一遍,犄角旮旯里全部给我打扫干净,嘱咐大家伙言行绷紧些,特别是府里新买的丫鬟奴才,千万仔细别冲撞了二少爷,还有吩咐厨子,我的琪儿顶顶喜欢的蟹黄饺儿,苦瓜炒牛肉、鸡肝炒丝瓜统统给我备下……。”
金嬷嬷打着宫扇的手停了下来,拿着丝帕子捂着嘴直笑:“太太,您慢点说,瞧您这一身汗,二少爷最快也要过了饭点才能回呢,不若备些汤点下来更好些。”
凌氏闻言道:“那就多备些,菱粉糕,银耳百合汤,让他们再在井里面多冰些果子等二少爷回来。”
骆府的当家妇人的几句吩咐,又让骆福上上下下的佣人们忙了个大半日,直到过了掌灯时分,守在骆府大门的家丁才迎来了两个粉尘扑扑的年轻人。
走在前头的青年男子骑着一匹棕马,在台阶前慢慢勒住缰绳,综马反复在原地跺了跺脚,乖乖停了下来。骆府门口高挂的红色灯笼的灯光照在来客脸上,照淡了几分倦色却照不出欢喜,那男子抬眼看了看那熟悉的朱色大门上铁画银钩的骆府二字,眸子里有东西一闪而过,脸色霎时有些错杂。
“二少爷您可回来了。”童官家比以前胖了些,胡须也比以前白了些,他撩开下摆,带着几个家丁欢欣的从门口迎出来,看着骆连琪的神色比前些年还要更热烈些,骆连琪的眼里也漫出几分热力,他笑道:“福叔的身子比我走时还要好了。”
童管家看着此刻骑在马背上淡笑,一派成稳老练的骆连琪,脑海里不觉与之将数年前那瘦弱少年离家时的身影重叠了下,他眼里闪了闪泪花,却顾不及擦:“二少爷,您却来取笑我。”他回头朝着身后的家丁低喝了下:“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背下马凳,扶少爷下马。”
骆连琪摇了摇头,极其熟练的一个翻身,已经从马上下来了,后面跟着的少年也随之下了马。
骆连琪道:“让大家伙都进去吧,这里有骆明就够了。”身后的少年点了点头,上前接过骆连琪手中的缰绳跟着带路的家丁下去了。骆连琪低头看了看眼前不自觉显出几分恭敬的童管家:“母亲在哪里,先带我去找她。”
凌氏挥退了一众下人,就留下金嬷嬷一人在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伺候着,她亲自把金嬷嬷盛好的饭端送到骆连琪手中,又往他面前的骨瓷小碗里夹了许多菜。一边夹一边劝,生怕骆连琪吃的不够多。骆连琪只是笑,凌氏夹多少他吃多少,满桌的菜被他毫不含糊的吃了大半,他才放下手中的碗。凌氏见此自己才喝了大半晚的鸡丝汤,算是用过了,让人撤了饭桌去,连金嬷嬷也让她退下了。
“琪儿,你瘦了,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凌氏心疼的瞧着几年未见的儿子,心中千言万语,半日只说出这么一句,天下所有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骆连琪略略低头,眼眶中也被孺慕之情渲染了几分湿意,不过片刻,他抬头正色道:“母亲,这次孩儿回来,不单单那么简单的。”他两指深入右手衣袖,抽出薄薄的一片白绢,递给凌氏:“父亲的亲笔信,母亲看完就立即毁掉,切莫告诉别人,连大哥也不可以。”
凌氏看着那方白绢,神色也渐渐紧了起来,待她将为数不多的数十字看完,已经恢复了往日一贯的冷静:“只是一个翡翠白菜的代价就够了么?”
翡翠白菜,除了本身的价值连城之外,据说还是牵扯了数位贵人文豪后从前朝宫廷里流传出来的,是当年凌氏作为襄阳凌家独女嫁进苏城的骆家,带过来的唯一陪嫁。
骆连琪肃然道:“母亲若是真的愿意以此来拯救骆家,那就是整个骆家的恩人,我代表父亲代表整个骆家感谢母亲。”
凌氏道:“虽是镇宅之物,但若是骆家都没了,我还守着这个死物作甚。况且,你与你父亲都是如此生疏,我本就是骆家的女主人,何来不舍的一说。只是我担心这次如果真的如此严重,是不是只是区区翡翠白菜就可以了?”
骆连琪沉默片刻,苦笑出声:“我身为骆家男子将此话说出口,实在是羞愧万分,但是的确是考虑骆家大家在先,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我离家在外多年,成日想的都是替骆家拓展营生,孩儿不孝,虽时刻牵挂在家的父母高堂身子是否康健,但也心有余力。更遑论幼弟幼妹,从未顾及,当日离家,几个妹妹还尚且年幼。”他深吸口气:“只是不知今日,尚有几个妹妹还待字闺中,尚未婚配?”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继续。。。
☆、第四十六章
“我说,南瓜、苋菜都能卖到这个价钱你们自个儿能不能安心啊。”东市菜市口,一个面色焦黄的妇人激动的挥舞着手中的竹篾子菜篮与小贩争论道。
“大婶,你说话也要讲良心,你看看苏城里现在的菜价哪个不是涨的的离谱,就这样,卖菜的人还是这么少,这半篓子菜,还是为了家里的孩子急着用钱,一家人从自己牙缝里抠出来的呢。”清晨的日头就开始照的人头晕,小贩的脸色也不太好,二人才争了几句,后面又有一个妇人冒出头来插嘴道:“哎哎,别吵,她嫌贵,我不嫌贵,卖给我就是了。”
之前的妇人闻言又一脸气急败坏与那妇人争执起来……
苏城七月,并未遇到大旱之灾,护城河之内包括四周城郊却开始隐现青黄不接之色。苏城各大商铺竞相歇业,连东西市的小贩来往也愈来愈少,苏城百姓穿用度等等尚可周转,唯独吃的问题矛盾益发明显,百姓维持每日的生机尚且如此,百年来垄断苏城商贸往来的苏城四大家,遭遇到了空前的挑战,四大家的当家人目前已是焦头烂额。
凌氏小口喝完了绿玉盏里的凉茶,放下茶盏稳了稳心神,她伸手将家传的翡翠白菜从锻盒中取出,沿着刀锋细致的凸凹摩挲半响,细腻的玉器因为沾了人气又浮显出一股通透的绿意。凌氏略有些浮肿的双眼中目光坚定,她苍白的双手在翡翠白玉上微微使了会力,才将手掌大小的翡翠玉器交到骆连琪手中:“南边的营生无论如何丢不得,赔了那么多精力心血在上头,南边丢了,我们骆家也完了,琪儿,我把它交给你,用这个去把南边的市场给骆家换回来。”
骆连琪没有立刻去接,他目光有些怔忪,这尊翡翠白菜在他记忆中也是极其珍贵,只是幼年时期见过一次,没想到这次需要他亲手将它送出去。他深吸口气,也不知是为了稳定凌氏还是为了为了稳住自己的决心,他开口道:“顾桥看中哪里是南荒,他要的是这除却京城的天下第一繁华胭脂地,苏城。他观察苏城许久,苏城四大家的利益盘盘相扣,他想要插足与四大家平分秋色谈何容易,所以才会花了三年心思蛰伏南蛮,暗中和骆家的生意纠缠,以至于如今骆家营生的倾覆与否全听他一念之间。顾桥涉足南边无非是为了逼我们妥协,帮他在苏城立足。那现在骆家能给出翡翠白玉,已经表明了我们的诚意,他没有理由拒绝。”
凌氏闭目听着,忽道:“中大夫的顾夫人,与我们骆家也是多年相交了,以她的人才品性,家里的内侄必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女儿总是要出嫁的,骆家的女儿嫁过去,能嫁给顾夫人的侄子当续弦也好,当侍妾也好,也算不得低嫁了。他们既然想和咱们合作,那骆家就给足诚意。”
还有什么比联姻更加稳固的合作关系,骆连琪闻言脸上羞愧的神色却更甚,他无言的接过装盛翡翠白菜的锦盒,朝着凌氏略一躬身,转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