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静默无声的用完饭,紫鹃起身收拾碗筷,朱碧却赶上前去捧了一茶盏茶水供连玉漱口,这些往日里多是翠馨做的,连玉只稍稍一顿,便从善如流的让她伺候,朱碧做起这些贴身伺候的活计也是手脚灵活仔细,想起朱碧以往的不甘愿和现在的做低伏小,连玉不由轻轻一笑。
“朱碧今日撞到一个人,是三少奶奶从城外水莲庵找来的姑子。”
连玉沉吟了会:“想是为了求子吧,据说三嫂子近些时日找了不少这种人物吧,各种偏方都不放过,不过带着姑子进内院,确实有失妥帖。”
朱碧咬了咬牙,继续道:“姑娘平日在闺阁听不到污言秽语,所以姑娘有所不知,朱碧在进骆府前,家里是在苏城乡下。”朱碧忽然压低声音说了一个故事,才又继续道:“奴婢当时年纪小,但是现在想来,二者未必无关的。”
连玉有些懵懂,但看着朱碧咬牙切齿煞有介事,不由愣了愣,半晌才道:“这事可大可小,当中牵扯到的利害关系,实在是……朱碧,这些话出了我这屋子,就别提了。”她顿了顿,细细想了想朱碧的话,忽然惊得满身冷汗,她忍不住嘱咐道:“你在外办事,也需万分小心,小心自己惹祸上身,这些日子你帮我看着点沁鸴苑,看她们都有什么动静。”
朱碧低眉顺眼的回道:“是,三小姐。”
朱碧已经退下了,连玉仍放不下朱碧方才说的话,慢慢在心里消化,仍然觉得匪夷所思,紫鹃收拾了桌上残羹要端出去给屋外的粗使丫鬟,被连玉唤住:“你们也记住,方才朱碧说的话,你们在外面切不可泄露了出去,不然惹出事来,我也未必保得住你们,你们言行一定要仔细。”
翠馨拿起茶盏倒了一盏滚茶,送到连玉手中,连玉满怀心思接过:“翠馨,帮我从月例袋里取五两银子出来,找言琪在府外办点事,别说的太细,让他去查一查,让他慢慢查,时间不急,哪怕三个月半年的功夫,如若要找人经手,务必找些妥帖之人,别把骆家的事体泄露出去。”
翠馨依言,打开妆台的抽屉,拿出装着月例的锦袋子时,却咦了一声,原本鼓鼓囊囊的月例袋瘪了一大块,她连忙将里面的银子尽数倒在妆台上,细细一点,七个梅花银锞子,全是一两一个的,剩余一把铜钱,还有两个不到一两的碎银,竟是连十两都不到了:“姑娘,你近日是不是取过银钱了。”
连玉头也没回:“没有,三日前才将卖了二十四孝图的二十四两银钱放进去,之后就没再用过。”
翠馨闻言,心跳快了好几倍,暗叫一声不好,将抽屉整个打开,犄角旮旯的也都用手掌手指按了一个遍,哪里有半个银星子,她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不见了,不见了……姑娘,我们屋里怕是遭贼了。”
连玉闻言心头一紧,丢下手中茶盏,任那茶水泼湿了干燥的桌面,她疾步走到妆台前,惊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遭贼了?”
“姑娘,这月例袋是新做的,里头原本有七十七两银子,还有几百钱,现而今只不到十两了。”翠馨声音里带着躁,手里紧捏着一个绣着海棠的锦布袋子,这袋子颇大,翠馨捏了满手,还是垂了好大一部分下来。翠馨眼眶也有些红,这些钱可是她陪着小姐,看她亲手,日以继夜画了一个多月的画才赚来的,如果真的这么没了她可心疼死了。
连玉皱着眉,也不看妆台上的银子,先是将下面的一层的抽屉打开,紧着将里面一个桃木匣取了出来,连玉将那细致的小锁扭开,先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下来一半,还好这些没丢,她一个个细细摸过来,这金簪子是顾夫人送给老妇人,老妇人给自己的,府里上下多少眼睛看着这簪子,丢了多少钱也不能丢这个,镂空莲花的点翠金簪,金累丝玉珠镯,都在,连玉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挑心白玉簪,这些都是姨娘给的,也是绝对不能丢的,连玉又看了一眼桃木匣里面其他细碎的首饰,一个都没丢,她才放下,又将小铜锁落下了,放回原处,又去看妆台上的银子。
翠馨颤抖着声音道:“姑娘的竹香园,能进来的本就不多,更别说姑娘这日益坐卧的屋子,也就我,紫鹃还有朱碧能进来,难道,难道?”
连玉连忙打断她:“这话说不得,一说出来,大家多年的情分可是没了。”
翠馨立即住了嘴,心下也后怕起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连玉还是知道的:“谁都知道只有你们三人能进我屋里来,你们自然不会做这种监守自盗的蠢事,所以虽然家贼固然还是家贼,我却不相信绝对是你们,况且。”她瞟了一眼翠馨手里的月例袋子:“区区几十辆银子,在骆家也算不得什么大钱,你们哪里会为了这些敢犯偷盗,我屋里没有这么眼皮子浅的人。”
连玉沉吟了半响,忽然气笑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当我竹香园是菜市口么,能有几个人能进来?三日前我还亲手打开过月例袋子,翠馨你替我查查,这三日谁有机会能进来我这个屋里,查起来动静小些,我丢得起这几十两银子,可丢不起这人。
☆、第三十九章
六十多两白花花的银子,又不是薄薄的银票,哪里都能藏着掖着,翠馨紫鹃先在厢房搜了一个遍,又寻了个由头去粗使丫鬟们住的矮厦盘问了一趟,并没有用多费功夫,一个半时辰后,紫鹃就推搡着一个个子矮小的小丫鬟进了竹香园,那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梳着双丫发髻,一身粗布褙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硕大的粗布软枕,一路低泣一路颤抖个不停,好不可怜,那紫鹃跟在她身后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哭什么哭,做了这等丑事还有脸哭,感情是让人误会咱们姑娘苛待下人不成。”
连玉辛苦画画挣钱的来的银子丢了,也没得心情再画画,此刻正坐在绣墩上草草翻看那十八册游记,忽然听见紫鹃在穿堂内呵斥了这一声,不由失笑,书也没心思看了,隔着花窗影影重重看了看抄手游廊上的两个身影,又重新把那书册仔细放回书架上:看来内贼是找着了,只是紫鹃这丫头,嘱咐她动静小写,偏不听,如果她不骂这一句,还真没人误会这屋里的人苛责下人。
书架宝阁后面是卧间,卧间与客厅就隔了一层茜色的幔帐,连玉不紧不慢的踱步走到客厅,紫鹃刚好把那小丫鬟带到。那小丫鬟见了连玉,只抖抖索索的白着脸,满脸泪痕哆嗦着嘴也不敢开口,紫鹃恨恨的在她身后又推搡了她一下,那小丫鬟的身子慢慢软倒,膝盖磕着青石板,在连玉面前跪了下来。
连玉见此倒是有几分无奈,如若那家贼是个粗手粗脚的婆子,兴许她能直接喊人打一顿,再扔给大奶奶,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东西当场给逮住了,全凭大太太处置。但是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绝对不超过十一岁,黄着小脸,身无三两肉,手细脚细,抖抖索索的样子倒把她身后的一脸怒色的紫鹃比成了恶人。
紫鹃兀自愤怒不已,将那小丫鬟怀中紧抱着的软枕抽出来:“姑娘,她叫小翠,昨日被管事妈妈派来竹香园顶替一个病了的丫鬟,她趁着屋内没人,利用扫地的功夫,进屋里偷了银子,还把偷来的银子都缝进枕头里去了,今日就把她兄弟叫到东角门接应,还好姑娘今日发现银子没了,如果晚一步,这银子就被她偷出府了,我现在让人把他兄弟拘了,等着姑娘待会发落。”
那小丫头一直闷声不响,此时猛然磕起头来,额头磕着青石板咚咚响:“求求三姑娘放过我哥哥吧,他不知道我偷偷拿了您的银子,他是无辜的,求求您了,他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求求您别告官,我们家就只靠着我这个哥哥了,他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了,求求您高抬贵手。”
人穷志短,有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偏偏这种可恨之人最能挑动人的恻隐之心。那小翠面容稚嫩,多年吃穿不济导致身量比同龄人矮小,她现在磕头如捣蒜,一副快要被六十两银钱活活逼死了的样子,便是一旁愤愤然的紫鹃也不忍的皱了皱眉头。连玉道:“小翠,你先别磕了,你给我把事体好好说说,如若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你把头磕破了也没用,我依旧把你交给大奶奶,你哥哥也逃不过牢狱之灾。”
那小翠一听哥哥要坐牢,吓得又要紧着磕头,紫鹃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把她跟小鸡崽子似地拉起来:“蠢东西,姑娘给你机会让你好好解释,你还不说光顾着磕头顶什么用?”
小翠才止住啜泣,磕磕巴巴的说起来:“奴婢家里爹娘过世的早,哥哥领着我和两个妹妹,又当爹又当妈的,生活的很是艰难,哥哥今年也有二十一了,村里面这么大的男人都已经有两个娃了,好在爹娘还在的时候给他指了一门亲,今年我那未过门的嫂子家里派人来说,嫂子年纪不小了再也等不下去了,如若今年成不了亲,那定下来的婚事就不能作数了,可是奴婢家里这种情况哪里能凑出礼钱啊。奴婢三个月前瞒着哥哥卖身进了府里当洒扫丫鬟,卖身五年,卖身的钱有五两,奴婢想着,这样能帮家里解决燃眉之急了,谁曾想,女方家还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