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一愣,随即笑了,心里那点生起的不安立时就散了:他不是康正隆,那家伙从头到脚都是虚伪的,对我都是假面一场,而他,却在我的面前真实不假。
谢慎严看着林熙的笑容,眨眨眼:“为政者,利益为上,国之利,圈之利,族之利,小家之利等等,同那商者比,更加的无往不利。商贾,你可以称奸,但实际上他往往还有些底线,有些脸皮,而为政者,追名逐利,称的不是奸而是……黑!为着利益,可以不要脸皮,不要底线,最后的得利者便是赢家,至于你怎么赢的,谁在乎?成王败寇,看的不过结果耳!所以这里没有什么道义可言,良心可谈的!然而那些美好的辞藻,华美的赞誉却都包裹在为政者的身上,使其华美,使其道貌岸然,装点标榜着如此俊美的好皮囊只为掩盖这里的黑心一颗!”
谢慎严说着点了自己的脸皮和胸膛,林熙望着他,笑也不是。说也不是,然而谢慎严却又冲她言道:“你的夫君我,就是这样一个黑心人,为这我所追逐的利益。道貌岸然而心安理得,明白了吗?”
林熙心中再度升起不安,这一次她是怕谢慎严同她生气分心,当下伸手抓了谢慎严的衣袖:“你是在恼我吗?我只是……”
“不是恼,而是说给你听,我们两个要过一辈子的话,无非是两条路。一个是瞒着你一辈子,给你我最华美的一面,让我在你心中如琉璃明瓦璀璨光耀;还有一个便是告诉你实话,让你知道我这皮囊下的心,这样你不用期望美好,只需知道我的黑暗,我的秘密。”
林熙望着他,他眼中充满着柔色。真的不见半点阴与恼。
“为什么会是第二种呢?是因为我们第一次的相识吗?”林熙昂着头瞧望着他的双眼不挪一息:“如果我们的第一次相识就是在洞房花烛之夜,你还会告诉我这些吗?”
“会!”他说着伸手摸上她的脸:“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我们第一次相见你遇见的是我的所藏,更不是在船上你撞破我的阴谋计策。而是因为,我想让你和我,心贴着心。所以唯有最真实的坦诚,才有可能心贴着心,因为只有把我最不愿暴漏的秘密同你分享,你才会知道,我和你一路,才不会怀疑我,不信我!”
林熙摇摇头:“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不想你在夹缝里为难而已。我娘说过,两个人在一起,本就是一个成全一个的,你身背家族大业,我怎敢让你为我……”
手指按在她的唇上,谢慎严眉眼弯弯的冲她轻摇了脑袋:“你错了!不是你让我。而是我要如何,身为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妻子,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卫不住,那还有什么资格做家长,又还有什么能力守住家业?就算守得一时,心也被扰,那固存的缺失会放大,终究有一天会吞噬了自己和家业,到时还不是什么都失了?”
林熙的眼泪霎时充盈了眼眶:“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对我如此,如此好,如此的死心塌地,我,我实在不知自己有什么值得你这般?”
她是学了礼仪,是看起来举止有度,但永远离不开那小心翼翼;论家世,她积弱;论相貌身姿,也非倾城;而论才华学识,她不敢和他比,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得他这般推心置腹?是那一段被定下的婚约?是自己一时的撞破?还是别的什么?
“你真想知道?”谢慎严挑着眉,眼里闪着不明的华彩。
林熙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的点点头。
“在杜家,就是我给你那方印的那天,我给了之后本已离开,岂料回去路上遇上寻我的杜家人,我怕撞上后,让他们闲话我和你们女孩子一起,缠上谁的名头对我来说都是麻烦,我索性退回去,躲在角上避讳,岂料倒听到了你同你四姐姐的话。”
林熙眨眨眼,她完全记不得她同四姐姐当时说了什么。
大约不是什么好话吧……她才闪过这个年头,就听到谢慎严一句话:“四姐姐,你心里当真就没一个怕字吗?”
林熙愣住。
“你那时才几岁,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是叶嬷嬷下本事教你,我却也不觉得这是你那年岁能言语的话,何况,你明明冲着我是一副小丫头的模样,转头说话却又如此的深醒,我又焉能不上心?毕竟物以类聚不是?何况我归家时,又得知了我祖父和你祖父其实早有约,便对你多多留意,想来若是一样真假两面的人凑在一起,倒也有趣,当然幸得你也没叫我失望,在我母亲相看时,顺当的过了她的眼。”谢慎严说着手指滑倒林熙的下巴上,捏了一下后,轻轻的蹭着:“我说过,我娶妻求强,你能有那份认识,就断不会是个扶不起的,所以我娶了你,哪怕要花心思提携教导也无所谓,毕竟能一心相扶走到一起,就得共同担负着一切,不知夫人对这个答案可满意?”
林熙垂了眼皮,谢慎严的坦白让她从期许变成了无力:这个答案很真实,明显的不带一点虚假,但是她真的不快。
实话果然都是伤人的。
她想着。眼看着他的衣衽,小声说到:“谢谢夫君的实话。”
谢慎严望着她,忽而呵呵的笑了起来,在林熙不悦挑眉的那一瞬间。他的唇在她的眉间一点:“不满也没法子,这就是起初,好了,不早了,快歇着吧,现在你可是两个人呢!”
……
新皇登基后,自然改号新元。只是还在丧期里,这一年都不可能会出现什么喜庆之事,因此就算是新的规章制度一天颁布三个,又大赦天下,又减免赋税的,依然听闻不到爆竹之声,也看不到什么欢喜庆典,只有一队队的人马拖着安静的仪仗在那里走马上任或是迁搬。
这个时候就是这样。百官忙着调配换任,朝臣忙着调整出新的节奏,反正都是忙。还得哭着脸怀旧帝,堆着笑赞新皇。
谢慎严这个幕僚换了新主,一样儿的跟着转,至于林熙因着怀孕,自是以将养的姿态窝在谢家的主房大院里,时而绣花时而歇息,但才三天的工夫过去,她的舒坦就黄了,她开始呕吐了—林熙的孕期反应有些强大,别人隔三差五的呕吐个早晚就是了。她却是一会儿一阵子的向上反,说吃的,吐,闻到点味,还是吐,不说了成吧。灶房都停了火也成了吧,可四姑娘照样吐,急得花妈妈是挂着个拉长的脸在屋外不停的转圈子:“这可怎么办,这样下去,姑娘不得饿成空谷子瘪皮糠?”
四喜闻言咧了嘴:“有那么严重吗?”
花妈妈瞪她一眼:“你一顿不吃都喊着饿,姑娘这两天里吃过些什么?你这没心肝的小蹄子!”
四喜缩了脖子,一言不发:花妈妈这种抓狂的状态,惹不起总躲的起,何必送上去当她出气的靶子呢?
林熙在里面干呕的声声响,花妈妈的心跟着一阵阵抽,最后终于是捏了拳头,奔出了院子,她打算去找徐氏说说,想谢家这么大门大户定然有法子解脱了林熙的苦,就算真没法子了,至少也得弄个太医来瞧瞧不是?
可是等到她气喘吁吁的奔到太太的院落里时,太太却不在院里,落了空的花妈妈当即扯了徐氏院子的丫头雨燕言语:“太太是去哪里了?谨四奶奶害喜太过严重,我得跟她讨个法子!”
雨燕瞧着花妈妈那急切的样子,忙是言语:“花妈妈您别急,这会子太太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呢,要不您先回去,等太太回来了,我再传话……”
“哎呦,我的雨燕姑娘,还等什么呀,你快陪着我去找太太和老太太吧,我家姑娘肚子里的可是谢家的子嗣,她吐成那样,两天都没吃下东西去,哪里还耽搁的起!”花妈妈一脸焦急,雨燕一听还真不敢耽误了—她虽是一等丫头知道轻重缓急,但这些日子,太太是何等的关心在意,她是全全看在眼里的,耳听着谨四奶奶都两天没吃东西下去,她也急了,哪里还敢耽搁,生怕太太回来知道了,数落她的不是,毕竟谢家的子嗣,从老太太到太太哪个又能不上心了?
于是她立刻带着花妈妈就往侯爷夫人那边奔了过去。
而此时侯爷夫人的院落里,这婆媳两个脸色却不大好看,因为庄家太太严氏来了,而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她们并不陌生的嬷嬷。
自庄贵妃成了淑贵太妃,三皇子成了安南王起,庄家的失败众人皆知,虽然因着还是太妃与王爷的名头,而没有被痛打落水狗,但自古都是锦上添花者易,雪中送炭者难,庄家立时就跟剃了毛的雄狮一般,再无半点威风。
自新皇登基到今日五天里,庄家可谓是门可罗雀,而景阳侯府散出去的上门帖子都石沉大海,即没人敢推,但也没人敢理,生生的晾着玩起了不知情,那昔日里过寿时权贵上门的热闹就如同十年前的光景似的,相去太远。
你不能叹这世道炎凉,因为这才是真实的人性,尤其在权贵们的眼里,趋炎附势是必须的,趋利避害更是生存之道,包括他庄家自己也是如此的—所以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也没见咒骂什么,而是关了府门。停了散帖,俨然一副偃旗息鼓等着熬的架势,徐氏当时知道庄家是如此动作时,还轻叹过一声景阳侯不算太糊涂。毕竟懂得审时度势,伏低做小这才是最基本的政家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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