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严手指交错在一起,使劲的捏了捏:“你知道我大伯已入内阁并兼户部尚书了吧?”
林熙点头:“知道。”
“那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熙抿了下唇:“早上我听到时,还在猜想,大伯若是就此立爵,岂不是要分出去,那二伯一家是不是要从边防回来?”
谢慎严摇头:“戍边乃家族重任,于国是尽责尽忠,于家却是安保。世家之中,只文没武,难有魄力,有个风吹草,便可能化作散沙白用工,做不得长久业;而家族若是只武不文,一辈子也难控大政,不是功高盖主,便是风箱之鼠,战战兢兢不说,起伏只在朝夕,比风吹草还不如。”
“所以咱们谢家,是文武皆有。”林熙听谢慎严这么说,立刻意识到了戍边背后的意义。
“是,谢家从来都是文武同出,武将戍边,不念京城,功高不震主,这便是家族背后的支撑,文人分两路仕途者,地方官员,抓住一脉即可,这叫同进退,也有个人脉的官员,而在野者,学风论作,文人口笔抓的便是政舆。....”谢慎严说道这里看向林熙:“我大伯为前者,自走入了重臣,开得山头多得一份爵,我二伯戍边,撑着家业的脊骨,我爹,便是后者,他在野,抓政舆。可现在大伯将会得爵分出去,我二伯动不得,日后所继,便是我爹了。”
林熙闻言眼睛睁得老大她万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做个侯府里的少奶奶而已,不上不下,不用撑家,也不用抗业,只要管好自己的院落也就是了现在却不是那么回事!如果真是安三爷日后继了候爵,他房中长子不就是谢慎严吗?那日后……
林熙的脖子微微缩了下,而这边谢慎严叹了口气:“哎,这个节骨眼上,我爹能怎么办?祖父又能怎么办?若是平时,或者再早一些,我爹还没进众人眼里,出了这事儿,十三妹遭些牵连,却也不是嫁不得,只是选个门户低些的,远些的也就是了,总是耽误不得她的,可现在,人人都明白将来谁是谢府里继承爵位的,这个时候,十三妹要是再说婚约,却难免被人捉住口舌,坏了谢家名声,更削割着大伯的脸面。
林熙放在谢慎严胳膊上的手紧了一下:“那如此说来,莫非,十三姑娘要,要……”
“守节或是……出家做姑子。”谢慎严说着一抬手,攥紧的拳头便重重地砸在了桌上,惊得茶壶杯子的都是一震。
林熙的嘴角抽了抽,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名节二字何其重?身为女儿家,一辈子要小小心心的,稍不留意,毁伤了名节,于自己一辈子的苦难,与家族也是灾祸一场,可是,日防夜防,自己做的再好,又能怎样?还未出嫁,说好的夫婿便这般消亡,她的路就立时充满了荆棘。
正如谢慎严说的那样,要是平时,她低下身份,低嫁不说,还嫁的远些,多少也算活路,可如今的,却是想低就都不能够,为了家族高义的名节,就只有那样两条路走。
“你多去陪陪她吧!”谢慎严说着起了身去了书房,林熙此刻全然感受不到,未来日子的压力,她唯一能感受的是一份悲凉。
回想自己当初为了一个名字,义无反顾,但家人也罢,自己也罢,多少还是有些期盼的,而十三姑娘却连丁点期盼都不剩。
她坐在那里,回想白日在绣阁时,十三姑娘哭的那般伤心,便猜想,彼时她怕是已经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是如何的漆黑无路。
书房里,灯未点,谢慎严一个人坐在桌前,好半天后,一句轻喃带着哽咽飘在这屋里:“早知这般,我倒宁可你是嫁给了明达!”
一切都如谢慎严说的那样,十三姑娘的前路依然就剩那么两条,而三日后,十三姑娘也做了选择:守节,照嫁。甚至因为赵家郎的死,原定的日子,还提前在七日后,摆明了是十三姑娘一嫁过去,就能赶上大殓,而后就此素衣孝服过着素缟日子。
林熙听到这选择时,心知这总比出家当姑子的好,可到底还是心里难受,结实的在屋里关着门,捂上被子,狠哭了一场,后因十三姑娘出嫁在即,便带着无奈再次来到绣阁。
十三姑娘的脸上已经没了往日的活力,有的只是哭肿的双眼,与林熙对上时,瞧见林熙那鼓起的眼泡,竟是对着她努力的笑:“嫂子,你瞧你,比我还难看了。”
眼瞧着伤心人倒还安慰自己,林熙越发的不是滋味,上前抬手抱了十三姑娘的腰身,便是哭了起来,十三姑娘搂着她抽泣了两下,发狠似的搡了她:“哭什么?我又没去做姑子,好歹我去赵家也是做人妇的,就算他已不再,我也是个奶奶,日后嗣里过一个,这辈子也有指望不说门前还能立做牌坊!我,我也算为谢家尽孝了!”
林熙望着十三姑娘高昂的头颅,只觉得自己顿时矮了一节。
那时的自己,也曾说着为了家族名节义无反顾的嫁去谢家,可到底,心里也不是她这般全然为着名节,为着家族的。
林熙在绣阁坐了一阵,与她闲话了几句,便退了出来。十三姑娘歇在屋里,十四姑娘则送了林熙出来彼时在绣阁里,十四姑娘自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的。
“嫂子,你当时为何肯许我哥的婚约。”十四姑娘声音低低地:“是不是也和我十三姐想的一样?”
林熙一怔后,低声说到:“仁义礼智信,应该的,我们都是有家的人,总得为家里人着想。”
十四姑娘眨眨眼:“你那时恨过我们谢家吗?”
林熙摇头:“我没有恨,我只知道知恩图报知道有约必守。”
十四姑娘歪头看了她一眼,莫名的说了一句:“你和我十三姐挺像的。”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林熙一个站在拦门前愣了好一会儿才
十四姑娘走到阁楼前,扭头看了眼关闭上的拦门,随即叹了一口气,眼望院落里的亭台楼阁,话音嗲嗲中满是喟叹:“都说生在富贵人家便是金枝玉叶,岂止得了多少就得付出多少的道理?贵人有贵人的苦,贱民有贱民的乐。”
七日后,十三姑娘出嫁了。
因为是丧嫁,没得吹吹打打,只有铜锣敲响。
赵家迎娶来的是一批高头大马其上无人,只有马鞍上固着的牌位,有赵家的次孙牵拉着带队来迎。
大红色的轿子从谢府抬了出去,一路上除了锣响只有马蹄声。
而轿子一到了赵家府上,立时蒙套上了白色的轿衣,着着出嫁喜服的十三姑娘被喜婆背去了祠堂口在那里同牌位行礼之后,便是自取了盖头,取了凤冠,着一银花,一直玉簪,便孝服裹身,在祠堂前行了大礼,直奔了灵堂。
这顿喜宴,林熙同谢慎严去吃了,大家彼此坐蜡的耗着礼仪流程,却叫林熙心中磨的难受。
中途她去方便,待转回时,带着丫头转在抄手游廊的角上时,却听到了几个女眷议论的声音。
“谢家真是舍得,那般如玉的一个人,就活脱脱的送进来守寡,哎!”
“不送进来怎么办?谁叫她和人家定了亲呢?这是摊上了!”
“你们听说了吗?谢家到赵家的这条路上,要架一座牌坊呢!”
“立给谢家十三的?”
“对,我爹在工部,昨个见着批折了,就是不知道是谢家去求的,还是赵家。”
“她这般守节,有个牌坊也是应该的,这谢家人,还真是傲骨呢!若是我遇上这种事,定会求着我爹可怜我,悄声嫁出去,也不收着罪的!”
“所以人家才是谢家嘛!”
林熙听着这几人言语,无奈的抬头望天:名节,枷锁,这是看不见的血泪枷锁!
无奈的摇摇头,她准备迈步,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别谢家长谢家短的,好似人家高义的不得了,要我说,看起来是立牌坊的好事,可到底还不是一派盘算!”
“你怎么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我又没说错!谢家这般把十三姑娘嫁出来,谁不夸他谢家高义,然后呢,谢家与赵家两厢还是姻亲,彼此连心不说,只怕赵家打心里都觉得谢家高义的不得了,如今赵家上个折子,工部准了,一道牌坊,既给谢家立了面子,也给赵家挣出一份烈妇名节,这们门道道的不是盘算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赵家上的折子?”
“我前天跟着我祖母一道进宫给我贵妃姨妈问安去了,我听她说的呗。”
“哦,怪不得鹏二奶奶知道的那么多,原来是听来的啊!”
那边几个女人还在议论,这边角上的林熙却是攥了拳头。
鹏二奶奶是谁?不就孙二姑娘嘛!她说出的这些话明显就是庄贵妃说出的话,她这人纵然性格刁蛮,人也不好相处,却不该是个傻子样儿,与人家丧婚的日子里在这里说着这样的反话,摆明了就是散谣坏了谢家的高义之名!
林熙不傻,她略一思量就明白过来,孙二姑娘的有意为之是为的什么可是庄贵妃就这么不容谢家名头上再上一层吗?她不是不明白宫中所争所斗是为这什么,也不是不明白孙二姑娘当初为什么会和谢慎严有婚约,但是当初黄掉亲事的又不是谢家而是孙家,庄贵妃要她散谣灭义图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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