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什么时候发粮!”
谢怀衣扬起下颌,等到众人在他压迫性的目光下都安静下来,他才缓缓道:“申城掩蔽区外,有数十万吨粮食,你们不必担心。”
这下不止是众人突然沸腾,连挂了一脸汗水的副市长,也瞪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怀衣,好在他还算识大体,没有当场询问。
谢怀衣再次等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回身道:“姚兴国。”
“在,我在。”中年人笑了笑,似乎有点儿受宠若惊,谢怀衣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市政系统还有多少人?召集起来,重新登记身份,从明天开始,凡登记者,一人领一分食物,觉醒者双倍。”
谢怀衣这句话没有避着任何人,音量不大,却覆盖全场。
几位被薛自雪拦下的觉醒者,立刻喜不自禁。
“凭什么他们是双倍?”有人不平。
谢怀衣道:“普通人,如果有志加入申城临时巡逻队,也可以拿双倍食物!不论年龄,不论男女,能者多得。”
这句话几乎立竿见影,觉醒者自然沾沾自喜地离开。没有觉醒的人,也打起小主意,试图混进巡逻队多弄一点口粮。众人心思一散,自然闹不下去。
这时,有人又叫到——
“要是你们明天拿不出粮食呢?”
“谁能保证,你们明天就能拿出粮食?”
谢怀衣唇边浮起一点笑意:“你想要看粮食在哪里,可以,出了掩蔽区,你就能看见。”
看到那样的笑意,高叫的人立刻心底一凉,再也不敢出声。哪怕是觉醒者,没有足够保命的本事,谁敢离开掩蔽区,众人只得将信将疑地离开。到底有没有粮食,明天就能知道。
待众人走尽,谢怀衣这才正眼看向姚兴国——
这个副市长身量不高,举止还残留着官僚们典型的风格。能看出,他原本有一张丰满油腻的圆脸,此刻却像被骤然抽去脂肪的暴病之人,松弛的皮肤无力地垂挂在两颊边。无色的汗珠一粒粒滚落在高档羊毛衣领上。而此刻却是隆冬时节。
看着谢怀衣认真得打量着他,姚兴国不自然地笑了笑,微微弯下腰,示意自己的亲近之意。很可惜,谢怀衣从不理会这一套,径自问:“这个仓库里有什么?”
姚兴国神色变了变,讪笑着回答:“也没什么。”
“说实话。”谢怀衣顿住脚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姚兴国心里咯噔一下,嘴唇一抖,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就是,一点东西,唉……你,呵呵……这个么……你也能理解啊。干到我这个份上,手里都有点小东西,就是什么烟啊酒啊。现在留着也没什么用,我都送给你。”
说道最后,他犹豫的脸色立刻变得决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谢怀衣神色丝毫不动:“我不抽烟,也不喝酒。”
“哦……”姚兴国笑了笑,一派热忱,已经完全看不出心底的想法:“我理解,我理解。”
“申城掩蔽区里,还有多少粮食?”
谢怀衣拉开车门,指了指右手下令道:“上车。”
姚兴国一见谢怀衣亲自给他开车,顿觉不妥,抢先走到驾驶座门前,点头笑道:“我来开,我来开。”
谢怀衣一皱眉,尚未发话。只听车门骤然响起警报声,显然是这辆车的识别系统,认出了开门者不是谢怀衣本人。
姚兴国拉着门把的手,尴尬地一顿,迅速走到另一边,带谢怀衣打开车门,才敢上车。
“我们这是……去哪?”他觑着谢怀衣冷肃的脸,踌躇了几分,这才询问。
“海边。”
姚兴国立刻变了脸色,那一瞬间的煞白,自然难逃谢怀衣的眼睛。
“怎么了?”谢怀衣开着车,自如地绕过横亘街道的巨树根须。
“大海……大海……”姚兴国猛地晃了晃脑袋,却依然目光涣散,神色不安。
“怎么了?”
姚兴国深深吸了口气,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方道:“我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在以前都不敢想象!”
谢怀衣皱着眉,似乎是不满他的啰嗦。
姚兴国一直在小心揣摩着这个年轻人的脸色,此刻自然画风一转:“大海边,升起了一道水墙。”
“水墙?多高?多长?”谢怀衣依然不动声色,叫姚兴国一时怔了怔。
“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高度,那天上的云,就像倒水一样,盖在水墙上面,我也就是听说过,现在,谁敢到外面去哟。”
话音一落,谢怀衣停下车。
“哎……这是……”中年人一阵张望,发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
“下车。”
“那……您去哪儿?”
“申城最高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一起去吧,怎么说,我也该过问过问。”
谢怀衣也不点破他想跟着自己,以免遭遇危险的心思,只道:“环球中心的电梯应该早就停了,将近五百米高,你能爬上去?”
“咳咳……好,好。”姚兴国又摆出一副亲切笑容,来掩饰尴尬,旋即干净利索地下了车。
目送姚兴国走回小楼,谢怀衣这才打开通讯仪。
“薛自雪。”
“到。”
“你陪同薛博士,留在这里。协助姚兴国。”
“是。”
申城,掩蔽区。
木仰之坐在高悬于半空之中的树顶雪原,忽然神色一动。
举目望去,无尽苍青白雪之上,居然有一道身影,锐箭般直拔而起,贴着高耸与黄浦江畔的申城第一高楼光洁的墙壁,一气掠上楼顶!
速度之迅捷,身形之流畅,实在少见。
木仰之顺手放开卷来的长藤,无声没入摇动的的树枝,向前方飘去。
这座号称申城最高之楼,刚刚落成不久。虽然这些天飞雪连连,天气不佳。可由于高楼独特的结构和光滑的墙壁,楼顶积雪并不算多。楼基虽是方形,楼顶却收束成一线,大雪堆砌,稍稍一震,便有大片雪花,倏然划落,未及砸下,便跌碎成片片琼玉,散做飞烟,煞是壮观。
谢怀衣一身纵上,两侧风刀如劈,冷烈森然。天际铅云低垂,几乎触手可及,雪花大片打落在身上,未及融化,便又被狂风吹去,入耳一片轰鸣,竟不辨身在何方。
他悄然凝住身影,还未站定,便看见远天边一道云山当顶压下,东方一线黄浊铺排开整个视野。仿佛整个天地,被千重云山,万顷黄流兜转而过。整个申城,就像是重云漏斗下渺小的一点孤岛,脚下层层苍碧,亦只是钢铁孤岛上一点夺目的点缀!
什么样的力量,能翻江倒海,卷起浩浩云岚、茫茫水幕?
谢怀衣熟知修行次第。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这是世间铁律。只要身在红尘,修行人最高只能施展等同于丹道五五阳神显化的力量!姚兴国不懂,所以只是惊骇,此刻他左思右想竟不得解,一时凝然不语,陷入沉思。
☆、第88章 卜算
“谁?”谢怀衣正凝神思索,猛然转身。
此处天阔云低,广厦巅峰,空旷无人。长风中却有细微呼吸之声,被谢怀衣敏锐地辨识出来。
“咦?你居然能听到?”风里传来木仰之平静的声音。
“是你?难道,发现你的踪迹很难?”谢怀衣并不意外。他穿越重林,直奔这栋高楼时,并未掩饰身形。木仰之不发现,才是件奇怪的事情。
“是我。”木仰之静静浮在半空,好似五百米的高空,宛如一片平地。
“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出现的?”谢怀衣问。
木仰之辽远的目光落向天边狂澜倒卷一般的云山,仿佛天地间横亘了一面镜子,大海的尽头成了一切云水汇聚之处,地上的海水直冲而上,天上的云翼飞卷而下,交错成道道云岚水雾,封闭了视野的尽头。
“大概——两三天前吧。”木仰之淡淡道,神色中氤氲着一层说不出来的灰色——这又是一个非常逼真的人类表情。
“知道原因吗?”谢怀衣问。
木仰之收回目光,看向谢怀衣:“你不知道?”
“我为何会知道?”谢怀衣总觉得木仰之看他神色有些奇特。那双翠碧的瞳子,宛如深山幽谷中宁静的潭水,忽然倒影出自己的影子,令人一瞬失神。
“这是战争的号角。”木仰之如是回答,与人类迥异的眸子里一片静寂。
“什么战争?”谢怀衣对他的解释很感兴趣。
“一场……持续了很多年的战争。”木仰之微微喟叹,一手带住被狂风卷起的发丝。
谢怀衣神色一顿,以这个才成立了几十年的新政权,想要收集几百年,几千年之前的情报,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谁与谁的战争?”但他问得非常严肃。
木仰之却没有回答,看向天际的目光,深切而虚无,倏然如隔千重云山,渺然难测——或许,那才是一棵树的神态。
谢怀衣见他不愿说,自然不再提,凝神远眺时,却听木仰之忽然道。
“看看你的脚下。这样的景象,出现在人世间,难道不是战争么?”
谢怀衣垂首——
万顷绿涛中,片片白雪堆砌出一道宽阔而平静的江水。沉淀而厚重的黄,被晶莹纯净的白色束缚在脚下森青错织的钢铁城市之下,却流淌地缓慢有力,从容不迫,仿佛大地永不停歇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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