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得太深了……
峥嵘往昔,历历在目。震耳欲聋的火炮声甚至依旧在午夜梦回中激荡,他却说,他陷得太深了……
陌寒迎着江风陷入了沉思,未束冠的长发,在飘摇的江风中微微起伏。
“这不是你的问题,”他回答:“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进化么……只是适应环境改变的一种生存方式。环境变了,人类自然要跟着改变。不止我们,所有物种都一样。难道说,原来的环境,不如现在的高级?随之改变的人,哪里就能分出三六九等来?”
张屯溪轻笑,虽说这番开解并没有多少逻辑可言,却隐约驱散了他心头的阴云——如果将来的某一天,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普通人。让他们这些带着历史的记忆,徘徊在新旧世界交界处,却踌躇不前的人,如何自处呢?
那么……云大人呢?那些走过了千年风烟的前辈高人,又是以何等心情,注视着这片大地上风起云涌的一切?
陌寒注视着张道长的神色,轻笑:“跑得快自然能活的久。跑得快的人,就算高等么?这么荒谬的事情,何必去在意。”
长风掠过一道道优美的弧度,两岸荒树衰草,连绵起伏。摇曳的水波中,是一行行逐渐远去的人影。远在江天之外迢遥望去,步行的人们,蜿蜒如苍云里的一点墨迹。
——那是枯黄的色调里,唯一欣然的生机。
恍惚中能听到远处的喧嚣,扩音喇叭枯燥地嘶喊,似乎抽离成了另一种生存的符号。还有年轻人守在桥边,接应那些蹒跚而下的人群。还有老师站在高处,一个一个清点着活下来的孩子。
只因心存希望,他们并未崩溃。
哪怕头顶的阳光驱散不了心底的阴云,但活下去的人,终究要活下去。
张道长紧皱的眉,终于放松下来,神色似乎也染上一点欣慰,因而笑道:“不论如何,肖廷声总领一方军政大权,他就不敢做出有违民心的事情。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只看他如何施为罢……”
“从上游调水……来得及么?”白羽低声问:“谁来保证上游的水源是干净的?”
张屯溪苦恼:“诸位如何判断?”
白羽看了一眼师傅,道:“人们受到毒水影响之后,才能判断出水中有毒。方才水怪出现,江上飘起的雾中有毒,也是这样被发现的。”
张屯溪点点头,钦佩道:“纯阳一门道法果然精妙。我只能勉强觉察出雾气不对,却不清楚是何种问题。”
他们只是借助了BUFF监控的便利,本身并没有什么独到的法门,一味谦逊,未免矫情。陌寒只是淡笑。
张道长感慨一番,捻须沉吟:“水源,雾气,和感染者本身就会引起尸毒播散。我曾经怀疑过,尸毒是聚散无形,来去不定的邪气。第一天就出现尸化的人,必然是沾染了这些存在已久的东西。否则,也不会一但爆发,就上天入地无处不在。至于现在的水源,应当是大量尸体流入长江导致的。或许过上一段时间,江水就会好些?就算饮用的水非常干净,该中毒的人,也躲不过这一劫。”
“前辈是如何抵御尸毒的?”白羽一直苦于中尸毒要清BUFF,却从来不见张道长受此影响,是以有此一问。
张屯溪轻笑,从怀中取出一只三足玉蟾,道:“昔年老道游历南疆,无意误闯南疆五仙教祭坛。一番辩解才免去动手之苦。后来又在南疆盘桓年许,侥幸得赠此三足玉蟾,可辟百毒。只可惜……建国之后,老道再去南疆,青山仍在,整个五仙教,却已不知所踪……”
对于张屯溪而言,这只是一个误入天台的梦境。惊梦之后,一切都了无痕迹。
可陌寒和白羽对望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料想仙三的五毒教,应该没有这种可辟百毒的道具,或许这只是一种巧合。就像纯阳弟子面对武当,或者华山,心底总有一种微妙的纠结。
日上中天,大江对岸滞留的人群,终于缓缓渡过长江。期间,军队又搭了一座浮桥,增派了数十艘船只,这才彻底将人群都接过江去。
白羽长长叹出胸中积郁的浊气,看着大江两岸淡蓝色的气场圈缓缓消散。
方才为了维持住吞日月,陌寒和白羽轮番上阵,蓝耗空了一次又一次,才保证不慎沾到江水的人,不被尸毒侵染。系统的视野中,通明的气场被在陌寒翻飞的剑影下碎成千片,伴随着人剑合一凌厉的光效,一路绽开串串水花。
那一道飘忽不定的身影,就像掠过水面的白鹰,几个起落,便干净地折回北岸。
白羽迎上前去,问:“师傅,我们进营地吧?”
她也明白,两个人露宿荒野根本不惧危险。可陌寒一番脱胎换骨,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休息,更没有进食。不进营地,哪里能找到食物呢?
白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陌寒此刻的脸上却看不出疲惫。
“好。”他答,将玉清玄明扣回剑鞘。
张道长温和地小道:“请随我来……”
赶赴营地的过程自不必细说,一路风驰电掣,对这三个人来说不存在困难。
张道长在离营地门口半里地的菜田边上,忽然停住。白羽一直用着贴地轻功,被陌寒一按,立刻稳住身形。
这段路是田间一条小路,论宽度只够一辆汽车行驶,甚至没有转弯的余地。也不是大撤退的主要路线,幸存者们更不会轻易脱离军队的保护,走到这条未知的路上。
可眼前却偏偏半卧着一个邋遢老儿。拎着一顶草帽,懒洋洋地扣在脸上睡觉。沾满泥渍的袖口还短了一截,露出黝黑的手腕和一双苍老的手。这双手,反而干净整洁,没有一点污垢。
——也不知是真睡假睡。更不知是敌是友,偏生他一个人堵住了一条路。
倒不是陌寒三人绕不过去。张屯溪无声站在当地,白羽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发现,师傅脸上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韩老头儿!你还没死成么?”张道长如是说。
回答他的,是突兀而起的鼾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半夜,同学来短信,说老师把我们的课题申报表退回要求重修……
于是大家都一片OT的表情……
从周四纠结到现在,周末就要交了,然后整这一出真纠结到了……
所以论理今晚还有一章,我似乎总得后半夜才能写完了TAT
☆、第47章 论风雨将临的海岸
张道长忽而一笑,一语不发。脱手便是一道无形的风。冷风割开潮湿的空气,闪电般掠向韩老头。
白羽见张道长毫无征兆的出手,心中一跳,下意识地“迎风回浪”。
却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了迎面而来的长刀——
那是一柄纤细而略呈弧线的刀,乍一看颇似倭刀,却也有不同。刀锋相抵只是刹那,白羽没来得及看清细节,那一柄长刀就被玉清玄明荡开。陌寒的剑尚未点到长刀,那纤薄的刀身却倏忽一转,轻轻巧巧绕过长剑,反而送向他自个儿身后。
“叮……”一声脆响。
张道长方才击出的风刃,从韩老头背后劈来,被他准确挡住。
陌寒见此刻二对一颇觉不妥,已经回剑袖手,落回白羽身侧。
两下交手无果,那个被称作“韩老头”的老人嘿嘿一笑。重新拎起草帽,拍拍灰,往头上一扣。毫不介意帽子上被风刃割开的一道狭长裂口。
“还不错嘛。”他笑,苍黄的皮肤下,绽开一口雪白的牙。
——这句话是冲白羽说的。
白羽于是含笑问候:“韩前辈好。”
老头却端详了白羽很久,浅淡的日光,从头顶郎朗而下,他满面油汗,却神色古怪地又瞥了几眼陌寒,方道:“小女娃儿根骨奇佳,比起你师傅也不遑躲让呀!”
又是根骨奇佳……
白羽含笑称谢,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什么也没说。
韩老头见白羽形容尚小,便以为她认生,很有长辈风范地没有多谈,摆摆手道:“我这一路赶过来,真不容易,不请我喝几杯?”
陌寒一笑,扯下腰间挂着的雪葫芦,道:“有酒!”
——那是纯阳宫专属腰部挂件,每个纯阳弟子,在过师门地图任务的时候,都会得到这只淡蓝色的雪葫芦。而且一般情况下,除了挂件党,纯阳弟子们也都是从此一身只与葫芦相伴。
白羽此刻套着校服,已隐藏挂件。陌寒却毫不在意,一直挂着这只葫芦。
看它造型纤细,线条优美,葫芦口微微一斜,便已有三分洒脱之气。韩老头似是看惯了这只葫芦,摩挲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揭开瓶口。
登时一缕酒香飘散,醇厚幽冷,反而透着几分冰雪般的彻冽。
“好酒!”他大赞!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木杯,稳稳当当地倾了满杯。琥珀色的液体微微凸出杯沿,在薄薄的木质酒杯中漾出醉人的碎光。他对着光赏鉴了一番,忍不住又赞:“好酒!”
“窖藏七十五年,今朝算是为你开封了。”陌寒笑,顺手接过了葫芦,重又挂在腰间。
白羽此刻才明白,原来师傅这只葫芦里,从七十五年前就藏着一壶酒。也不知是什么酒,值得郑而重之的藏在这只意义非凡的葫芦里。她对酒水一类的观感,还停留在从前大肆宣传的酒精性脂肪肝,酒精性肝硬化中。对此一向敬谢不敏。此刻再看到张道长,从容自在的神色中,亦有几分心仪。一时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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