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鞭策的竞争措施,虽然简单,但十分好使。
张濛手底下的队伍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三个月后,张濛终于集齐了自己一百人的队伍,他们曾经全部是敢死营里烂泥般低贱的囚徒,但现在,他们已经成了独属于张濛的队伍。
但张濛知道,这远远不够。
眼前看似纪律严明的死囚们,一旦踏上绞肉机般的战场,其结果究竟会是疯狂逃窜,还是鼓起勇气、强压恐惧地向敌人发起九死一生的冲锋?
张濛是无法操控人心的,他知道自己的训练没有那么有效,自己也不是什么虎躯一震便令人当场拜服,乃至于为他抛弃生命的魅力无穷的领袖。
他只是尽可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而后等待着属于他的机会罢了。
——机会很快来临了。
燕王欲联合褫国,对慜国发动战争。
在这沉寂的三个月中,通过鸟雀传信与千面的阐述,张濛知道,燕国内其实发生了挺多事情。
比如皎皎被燕王一眼看中,燕王不顾朝臣劝阻,强行将其纳入后宫,转瞬间令皎皎摇身一变,从‘褫国公主’,变为了燕王的‘珍夫人’。
比如千面已被慜国不着痕迹地接触,甚至有自称可以帮助他坐上王位的慜国细作在撩拨着属于公子恒的野心,希冀以此挑动燕国公子之间发生内讧。
比如慜国与燕国之间的气氛愈来愈紧张,近来驻外的军队甚至发生了几场微小的摩擦,火|药味渐趋浓郁……
这些都如同一个个醒目而隐晦的信号,昭示着国与国之间即将爆发出一场酝酿已久的残酷战争,而爆发战争的导|火|索却如此模糊暧昧,以至于让人心生疑窦与恐惧——
究竟何时才会真正一战?
有时候绥靖政策是必须的,也是最为常见的。
燕国与褫国的国力不如慜国,但他们结盟也是慜国不愿看到的。
为了破坏结盟,慜国不惜杀死公主珺。倘若后来一切顺利,燕国与褫国的关系必定会因为公主被杀之事变得僵硬。
——但是轮回者横空而入了。
没有人认为皎皎并非褫国公主。
实在是公主珺‘褫国第一美人’的名头太过响亮,而她本人也太过安于闺阁。
没几个人见过公主珺的真容,而见过的人全在褫国高层,他们几乎不会主动前往燕国,主动面见皎皎,从而揭穿她的。
皎皎的美貌自然担得起第一美人的称呼,甚至于现在的燕国也开始流传起更为夸张的、赞誉皎皎倾国倾城美丽的民谣与诗句。
民间流传着褫国公主珺的绝色丽容,流传着几个目睹了皎皎容颜的年轻朝臣甚至因为相思病一病不起的故事,流传着燕国公子珏更是因为燕王抢了本可能是他妻子的皎皎而与燕王闹翻了脸的逸闻……
谁又会怀疑她呢?皎皎若不是第一美人,谁还能是?谁还敢是?
绝世美人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皎皎入宫不过几个月,便已然将燕王彻底魅惑,对方从此变成了她言听计从的傀儡。
她吹着枕头风,在年迈的燕王耳边低语。
“慜国为了破坏联姻,险些杀死臣妾,若非臣妾命大,今日已是不能与陛下见面,成为夫妻的了。一想到这里,臣妾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每到雷雨天时,惊恐至极,仿若梦魇缠身。”
绝世美人倚栏垂泪,栏杆朱红,美人如画,涕泣之声几乎令燕王心碎。
“慜国一日仍在,臣妾一日不安。”
——于是,燕王发动了战争。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踏破千军(十九)
打从一开始, 临时队伍的分工就异常明确。
皎皎负责引导战争,周茹负责保护皎皎、传递信息, 张濛负责战斗并胜利, 卫道与弥赛诺负责查探慜国与褫国的消息,相当于两条后路。
现在,皎皎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周茹更是兢兢业业的做着辛苦的联络工作,最为紧要的压力负担在了张濛肩上。
他并不紧张,因为在三个月内, 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燕王下达了指令, 但战书的送达需要一段时间,同时与褫国的商议也需要拉锯战, 粮草与兵马的运输更要提前进行。
燕国兵马大元帅赫连恩甫一接受指令, 便当即召令各个武官前往中军大营。
张濛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佐领,却也同样属于武官之列, 踏入大营之后, 便在黑夫的轻声提示下选择了一个靠后的位置。
待他坐定, 周围陆陆续续又有武官前来, 张濛来得时间不算很早, 却也绝不晚, 但他坐着等了近小半个时辰,军营中的武官也没能来全。
赫连恩的军令中,已然清清楚楚地写明了需在两盏茶的世界内抵达, 然而此时武官只来了大半, 左右两侧前头的几个位置仍旧是空的。
张濛拿眼角余光瞥了眼正端坐在元帅主位上的赫连恩。
他神色冷峻, 面无表情, 脊背挺直, 双掌搭在交叠的膝盖上,没表现出对不遵军令之人的怒火。
尚未在规定时间抵达的武官无一不是公卿贵胄之后,他们大多只是在军里挂了个名字,却是非要占据高品重要位置,但又不乐意在军营中受苦,顶多是偶尔来点个卯,平日里该在什么地方舒坦就在什么地方舒坦,一时之间自然赶不回来。
若是平日,赫连恩大约就轻轻放下了。
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赫连恩沉默地等着,其他武官也没有吭声,军营之中氛围严峻至极,沉寂到近乎凝固,压抑在每个人心头。
又半个时辰,赫连恩的额头上青筋暴突,就要发火之际,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一个身材消瘦颀长,脸色苍白,面目清隽的俊美中年人衣袂飘飘地跨入了中军大营,他腰带玉珏,身后跟着数十个膀大腰圆的小厮,从衣裳料子与精神风度看去,压根不是兵卒,而是府内从小豢养的豪奴。
“在下方才正在宫中与燕王商谈要事,一时之间疏忽元帅,还望元帅勿怪。”
俊美的中年人文质彬彬地拱手施礼,赫连恩的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个冷笑,最后却仍是干巴巴道:“霍将军请入座中。”
将军与元帅不和……张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霍将军总算到位,赫连恩对众人道:“今日我等正是为燕慜两国交战之事而来。战书已运往慜国,粮草也准备妥当,吾等不日便要上战场,届时是死是活,全要看各位的运道。众将士听令——!”
“喏!”众人齐声回道。
“周将军,你带领辎重,率先前往前线扎营;贺副将,你点齐兵马,确认矛戈数量,战车损坏与否,与周将军同去;刘副将,你带领骑兵到褫国与其军队交接,令牌在我这边领取……”
赫连恩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一个个高级武官出列应答,接过令箭。
等差不多安排完了,方才那白衣飘飘,与在场众人打扮迥异,宛若来此郊游的中年人忽地开口了:“赫连将军,末将需要作何准备?”
张濛瞧得出赫连恩是刻意不提霍将军的,而霍将军也是故意主动请缨询问的。但既然两人没有默契,赫连恩便皱了皱眉,在场中扫视一圈。
他的目光似是在即使坐下也十分高大显眼的张濛身上停了停。
……不详的预感。张濛想。
赫连恩声音带着一股漫不经心,淡淡道:“霍将军么……便协领麾下队伍,连同敢死营一道去前头冲锋陷阵,交流提醒便是。”
这话一出,张濛心里骂了一句,霍将军更是耸然大怒,将手中折扇摔在桌上。这动作本该十分惹人畏惧,但却因他并不大的力气而显出几分耍脾气的滑稽。
“姓赫连的,你这低贱之人,莫不是消遣我不成!前线冲锋怎可能是吾该做之事,莫非要吾去拜访宰相,才能叫你这庸碌回心转意?!”
这话倒是把赫连恩彻底得罪了。张濛心道。
黑夫曾经说过,赫连恩出生低微,只是个外室子,后来参军,被燕王相中,才得以爬到元帅之位,因此对与公卿贵胄相关塞入的酒囊饭桶十分厌恶。虽然不至于彻底撕破面皮,却是不介意给他们点颜色看的。
而被‘公子恒’不遗余力捧起来的张濛,大约也在赫连恩厌烦的行列。
赫连恩为此发火,只是冷冷道:“军令如山,若霍将军不服,自然可去找燕王叫屈。若是怕了上战场,方才又何必主动出言?在后方缩着,岂不妙哉?”
这话讽刺之意太强,惹得中年人冷笑连连。
“我若有个三长两短,赫连元帅想必定然是有了应付燕王的对策。”霍将军尖锐道,“梳理死囚,本非本将职责,你这是擅用权势,僭越无礼!”
“霍将军何必这般急着给本帅戴帽子?话尚未听完,如何说得?”赫连恩道,“既然霍将军不该梳理死囚,本帅自然不会勉强,合该予你精通此事之人——宁孟宁佐领何在!?”
果然把他牵扯进去了……真是遭殃。算了,他的目标只是上战场,其他勾心斗角无所谓了。
张濛默默起身出列,抱拳鞠躬行礼道:“卑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