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气之中夹带一丝沉重。
须知□□乃是诛国最为紧要的战争利器,而知晓褫国出发方位、时间、路途准确位置的,在燕国内只有燕王、他、公子珏、公子闵、公子琛、大司马付岩而已!
若不是他兄弟朝臣所做,那也同样可能是褫国出了问题,更为糟糕的情况则是两国联姻之事已被慜国知晓,他们刻意来驱人杀了公主!
“可怜那公主珺也是堂堂一国公主,褫王第一美人,竟然死得这般干脆可怜。那些强人没抛下一具尸体,皆是默默收走了,甚至不肯就地敛埋,让人无处寻找。”公子恒长叹道,“现下不知燕国那处如何交代,不知父王那里如何言说,吾心中焦灼,如何能喜!”
钓叟微微一笑:“公子恒莫要慌乱,老夫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请钓叟指教。”公子恒一改方才神色凄苦、哀叹连连的模样,转而目光直直向前,凝视钓叟,双手放于膝上,正襟危坐,脚跟紧贴大腿,变得专注且谦恭。
“今日我在街上,看见一位勇士,名为‘宁孟’,将公子珏发布的告示揭下,抬起那颗世所罕见的巨大圆木,从西墙徒步走到东墙。公子珏也为之勇壮而现身相邀,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臂膀。”钓叟并未直接言说,而是先提了一句今日早上发生的震撼事件。
好在公子恒早已习惯了钓叟的说话方式,并不急迫,随之询问道:“那想来此人已被三弟收入囊中了?”
“非也,此人声称自己曾为现在主人的父亲所救,为了报答恩情,他拒绝了公子珏。”
公子恒这下才来了兴致,神色微微讶然,笑道:“吾那王弟素来心高气傲,纵使这次为了颜面不当面发作,心里定是极为不忿的。宁孟……这名字吾从夏侯舀口中听过,据说此人有倒拔老树之力,是百年难遇的猛将苗子。吾本欲快些与他接触,谁料到突然得知公主珺之事,因此才没能前去。只是没料到,此人锥立囊中,注定是要发光的啊。”
说到此处,他略微一顿,问道:
“但……这与解吾难处之事有何关联?吾不明也,请钓叟赐教。”
“公子既然知晓此人勇武,又可否知晓他忠诚之人乃是一名绝色丽人?”钓叟反问道,“此女从他国而来,根基浅薄,天姿国色,未曾婚配,又有这样勇武之人相护,这岂非是天底下最为凑巧之事?”
公子恒微微一怔,似乎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但他脑海中陡然闪过一道电光,蓦然明白了什么,登时面上微微色变,瞳孔缩小,手指蜷曲收紧,嘶声道:
“钓叟之意,莫不是……以伪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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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这也行?”
燕国驿站,二楼小屋,周茹双目眼神虚化盯着半空,神色好似发呆,又好似专注到顾不了周围情况。她静默良久,嘴里忽然蹦出一句匪夷所思的现代粗口。
张濛一直盘腿坐在她身侧发呆,听了周茹开口,压低声音道:“什么情况?”
周茹摆了摆手,示意还没结束,张濛便不再吭声,继续发呆。
其实说穿了,张濛也意识到这是个什么情况了——大约是周茹派遣跟随夏侯舀的侦查鸟雀立了大功,发现了什么重要情报。
一直以来,周茹都没放弃搭上公子恒这条线,虽然也算备选,但必须牢牢握在掌心。因此在夏侯舀面见公子恒之后,鸟雀立刻抛弃了夏侯舀这枚棋子,跟上了公子恒,昂然站在公子恒的府邸高树的树梢边,尽情倾听探寻公子恒的所有秘密想法。
于是它将公子恒与钓叟说出的话全听得清清楚楚了。
张濛又等待了片刻,周茹才终于回过神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颇为复杂的表情,向张濛道:“公子恒听了一个叫钓叟的客卿献策,决定以伪谤真,把皎皎当成褫国公主珺,让她代为结盟结亲。”
“……啊?”张濛呆住了,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沉默几秒才道,“这些‘古人’的胆子比我想象中更大啊。”
“他们很快就会派人上门,和皎皎联系。说不准还会同时查探皎皎的真实身份。不过没关系,这个任务世界有三个国家,身份证明又尚未出来,基本靠着令牌和口音揣测。有混沌之海帮忙,我们的口音说话绝对没有丝毫破绽,而他们也不可能像在一统区域的皇帝那样只手遮天,只能接受我们的说法。”
周茹冷静的说。她只是最初为了公子恒的权势侦查对方,但现在这群脑洞大开胆大包天的家伙反来给了周茹他们一个更好的借口——‘褫国联姻来使’,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收下,再加以利用?
褫国公主珺的身份可比无名富户周皎小姐有用也强大得多!在这个世界,身份有时候甚至代表了更加深刻的东西!
“我们要认下这个身份,踏入燕国顶层。虽然认下之后大概会有更多麻烦吧,但我们作为轮回者,怕的恰好不是‘又麻烦’,而是‘什么麻烦都没有’。这件事来得太好了,但也有点过于巧合,让人怀疑。虽然这个世界大概率没有超凡能力,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至少回来之后让弥赛诺占卜一下,是不是人为操控的,如果不是,那就只能说这是单纯的‘幸运’和‘巧合’了。”
周茹短暂说完之后,立刻站起身来,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穿上张濛给她买来的衣服——衣服很合身,钗环的花纹与材质也很符合周茹的气质,她穿上之后,立刻显出一种古典气息。周茹一边慢慢地上胭脂水粉,一边整理自己的发型,沉声道:
“现在我去告诉皎皎这件事,你刚刚搬木回来,洗个澡上上药搞得干净一点吧。距离其他两个人回来还有一个时辰,这期间你随便做点什么都行,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千面’联系。”
‘千面联系’……还真把千面当成电话筒了。张濛觉得有点想笑,但也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也是。”
周茹打理好自己,立刻离开了房间,留下张濛一人。他也叫驿站打杂的小哥给他烧了水,那小哥看见他时立刻认出了张濛便是那位‘搬木拔树’的好汉,连送水的小费也不肯收下,直说为君服务是自己的荣幸。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踏破千军(十)
既然他不肯要, 张濛也就不非得给了,他礼貌谢过杂役, 等热水倒满, 自己便脱了衣服进水里清洗。男性的身体的确很奇怪,不过张濛过了两天已经有点适应了,大约再有几天, 他便会彻底习惯吧。
张濛洗澡速度很快,拿皂角打湿了头发,洗得干干净净, 而后又搓洗身上汗水污垢, 只花了十五分钟便结束了洗浴,让杂役将洗澡水拿去倒掉了。
他洗完没多久, 到了汇合的时间。天色蒙蒙, 橙黄的光在夕阳边浅浅挂着,弥赛诺与卫道前后脚返回了驿站。他们看上去都没什么疲惫之意, 弥赛诺看见张濛, 笑道:“恭喜你, 今日许多人谈论你把圆木从西墙搬到东墙的事迹。”
“谢谢, 你们情况怎样?”张濛道。
“还好还好, 我给每一个第一个来摊上占卜的人免费算命, 今天正好算过了九个人,还赚了点钱。等我有了名声,我就打算搞饥饿营销那套了。”弥赛诺有点生疏笨拙地从怀中衣袋摸出五枚铜钱, “只是全是平头百姓, 还有求我看风水的, 我是占卜师, 不是什么风水师啊。”
“一直在洗马, 洗车。”卫道表情冷淡,语气平和,“回来的时候被一个蒙着脸的女人砸了一个香囊,我没看见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我本想还给她,但她很快离开了。”
他把一只香囊拿出来,柔软顺滑的料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飞燕与荷花,打开一看,里头塞着一些风干的花瓣,带着淡淡香气,还带着一张纸条,上书娟秀小字一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诗句中蕴含着一种显而易见,又委婉含蓄的脉脉之意,字迹轻微晕染,看得出大概写了没多久。
“看来你很受欢迎嘛。”张濛揶揄道。
卫道本人长得不错,有种冷峻美感,个头虽然比不了变性后的张濛,却也是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在燕国内引人瞩目。他被丢香囊也算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了——丢香囊的小姐大概是个家世很好、颇为胆大的女子。
“我回头碰见她,把这个还回去。”卫道皱眉道,“我是轮回者,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不可能在这里和对方在一起,早点拒绝,让她早点死心,省得出麻烦。”
这话虽然有种断然的冷酷之意,但却是轮回者最有道德、最负责任的行为了。作为不断穿梭在各个任务世界的轮回者,如果在某个世界和某个土著有了超越友谊的感情,或者干脆就来几次肉|体关系,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人毕竟要发泄,张濛不是圣人,她自己也懒得管别人是不是感情渣滓。但现在,卫道的道德观还是让张濛高看了他一眼。
“至于我,就是今天揭了告示,顺道周茹那边也获得了一点线索……”张濛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大致就是这样。”
“有意思,看来我们可以省点力气了。”弥赛诺很感兴趣,“那个钓叟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啊,这办法十分有趣。他们只要搞定了‘娇弱无依’的‘周小姐’皎皎,就能搞定柠檬,顺道还解决了褫燕两国即将诞生的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