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濛的双脚重新踩踏在街道的大路上,刚刚被暴雨冲刷过一遍的街道有着浸没脚踝的浑浊积水,森森阴气在水中荡漾,像贪恋血肉挥之不散的附骨之蛆。
浅上白昭正站在路边,愣愣地一动不动,像是正在发呆。张濛裹在黑甲之中的脸上表情微微一滞,眼中多了几分忖度怀疑之色。她在意识之中勾连千面,询问道:“之前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有关浅上白昭的。”
“没有任何问题,主人,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一件雨衣。”千面立刻回答,“浅上白昭只是忽然站住了,然后凝视着倒塌的电影院,只是这样而已。”
张濛依然半信半疑,千面毕竟是鬼,没有张濛那样的‘天赋’,对于危险和怪异虽然也十分敏锐,但这份敏锐尚且不足以与井田月子那泼天般的浓厚阴气对抗,将它蒙蔽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更没做多余的事情,甚至于朝浅上白昭前进的步伐都没有任何犹豫迟滞,自然地靠近了身披千面牌雨衣的苍白少女。
但在她靠近到浅上白昭五步内之时,一种隐秘而森冷的危机感猝然生出。
张濛毫不犹豫地顺着自己下一步踏在地面上的力道狠狠踩下,脚底碎石崩裂,水珠飞溅,反作用力将张濛的身躯高高抛起,朝后躲闪。与此同时,张濛心念一动,下达命令,千面倏然从浅上白昭身上滑落飘开,如烟雾般窜出老远。
与此同时,脚底浑浊的水流像被无形的手搅动了,露出隐隐约约如章鱼如海蛇般的细长轮廓,仿佛这并非是水流而是有什么庞大的动物身形藏在其中。水流竖起的光滑的鳞片像光一样滑过了张濛刚才站立的位置,失去了千面保护的浅上白昭站在积水之中,小腿泛起青色,像被冻坏了似的。
“……井田月子?”张濛沉声道。
她直勾勾盯向浅上白昭,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剃刀,要割开少女的身躯看清其中隐藏的魂灵。‘浅上白昭’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种莫名的亵渎感,依旧是原本的五官外表,却平白多出了一种非人的魔性的魅力,如同阳光般肆无忌惮朝周围宣泄,让张濛藏在黑甲下的皮肤生出细密的刺痛。
“你真是一只讨人厌的老鼠。”井田月子的用浅上白昭的声音说。她的声音咬字微微含混,却有种拉长了的琴弦般动人的质感,让听到她说话声音的张濛耳底发麻,“你打扰了我的休息,还破坏了我的后花园,简直是个罪无可赦的吸血虫。虽然让我恶心,但终究是个麻烦,我只好……主动拍死你。”
“那要看你能否做到了。”张濛沉声道。
敌人的话语压根无法在她心间激起丝毫波澜,唯一的一点忧虑是对于浅上白昭的担心。井田月子留着她果然有问题!这怪物不但要吸食浅上白昭的魂灵,竟然连肉身也想拿走?或许她在浅上白昭身上下的不是什么‘诅咒’,而是某种更为致命的东西。
张濛说完这话,危机袭来,立刻往左边一闪,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突兀溅起水刺——感谢自己的‘天赋’,否则她恐怕已经死了两三次了!
一时之间,天穹阴云滚滚,雨水重新落入大地,像无数枚锋利细小的尖刺,激起薄雾蒙蒙。浅上白昭与张濛之间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张濛心中默念道:三,二,一……
“呃——!”雾气的那边传来了忍痛的闷声叫喊。在这声音发出的一霎那,张濛双手化作的漆黑利爪如热刀切开奶酪般轻易切断水幕,身形如箭,笔直窜出,朝井田月子扑杀而去。
薄雾划破,皮肤表面溢出森冷阴气的井田月子正艰难地撕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似乎想要剖开肚腹挖出什么,但又顾忌这具人类身体的脆弱易碎。
它察觉张濛杀来,不再犹豫,伸手一推,无数水珠脱离了地心引力,怪诞地在半空转了个弯,朝张濛笔直飞射而去,虽然没能伤到她,却也将她推开了几米。井田月子便趁机拔腿开跑,头顶暴雨如飞瀑,天好似破了个窟窿,雨水几欲淹没整座城市。
呼……三、二、一……张濛并不焦急,而是又默念三声,井田月子如同被无形的东西殴打中腹部,痛苦地跌倒在地,雨水将她彻底打湿,淋成了极为狼狈的模样。
她心中冷冷一笑,立时追扑过去,迅速拉近了距离。
张濛早已给浅上白昭喂下了数张符篆,这些东西在正常人体内只是一张张普通的纸,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但一个鬼魂敢附身上去,符篆就会被刺激而一张张爆裂开来!那种纯正的正能量会从胃部开始渗透到浅上白昭的全身,对于附体的鬼魂来说,自然疼得要命。
她冷冷道:“你放过了浅上白昭,我自然也不会忽略她。既然附身在她身上了,你就给我……留下吧!”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死寂之都(二十三)
张濛曾经亲手杀死‘丧尸’。
那腐败丑陋的面容、恶臭难忍的气味、古怪血肉的触感, 以及飞溅的、黏稠的血液,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纵然现在的张濛的情绪已经在‘深渊呼唤’的影响下, 渐渐淡薄许多, 对各种令人恐惧恶心的东西也没那么多害怕了,但她现在依然找到了某些激情昂扬的情绪。
——兴奋。
——她非常兴奋。
张濛的理性告诉她,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谨小慎微一些才对。
而她的感性则反复雀跃着能够杀戮,能够毁灭,能够与足以杀死自己的存在战斗。
张濛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狰狞如怪物的黑色面甲之下,她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隐隐带着一丝癫狂的兴奋。
这是属于张濛自己的情绪, 同样也是在她曾经生活之中隐藏着的, 她的本性。
张濛没有父母,也没有交心的朋友。
这就证明了她同样没有真正托付的后盾, 让她在生活中, 无论是为人处世, 还是交涉生活, 都处于一种小心谨慎的状态。
她很少感情用事, 因为事实不允许。
但谨慎小心并没有让她获得多少……十八岁, 她依然在十八岁被别人推下了天台,不得不坠楼而死。
不知道她死后其他人会怎么说她呢?大概会说‘因为高考压力而跳楼’吧,至于推搡她的人, 张濛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谁……她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只看到了那双普通的, 有点脏污的运动鞋。
鞋子反复踩踏着勾住天台边缘的手指。
很疼, 也很愤怒, 更不甘心,可她的确已经死了,这是事实,无可逆转摆脱。
她那时并没有觉醒天赋‘第六感’,只是个感知敏锐些的普通人罢了。
然而,她再次在‘混沌之海’睁开了眼。获得了前进的资格,甚至能够前往不同的世界,见识各种奇妙的存在和不同的生活,获得力量,变得更加强大。
张濛于是在这一刻陡然明白了。
她虽然确凿自己必须活下去,却也同样是个会对残害敌人感到喜悦,会对艰苦战斗感到向往的……疯子。
当她将拖把棍狠狠捅入丧尸的眼窝,捣烂大脑,将它杀掉的时候;
当她心中蔓延着深刻的杀意,呼吸心跳一点不变地靠近国王的时候;
当她迫不及待甚至自然而然地杀死恶鬼,将它们吞噬的时候;
当她面对附身在浅上白昭身上的井田月子,面带狞笑地冲上去的时候。
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
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张濛张开双唇,挖掘出自己接受的‘知识’,几乎如同本能一般,将这‘知识’化作人咽喉构造无法发出的怪异声音。
之前,她第一次面对井田月子的暴雨时使用过,后遗症是让她目睹人类的面孔时,视觉会将对方异化为恐怖的怪物。
这一次,后遗症大概会更加严重吧,说不准连身边没有生命的死物,都会被她看成不可名状、无法形容的存在吧?
又或者有更深的某种‘后遗症’?
——这无所谓。
她已经有了失去那些的‘觉悟’,这份觉悟源自于她因持续的兴奋而颤栗的内心。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趁它附身在浅上白昭身上,拥有了可以触及的实体的情况下——
杀死它!
碾碎它!
吞噬它!
她的积分足够抵消任务失败带来的惩罚,因此她也就不会死去。
她的天赋能让她天然规避各种可能存在的攻击和危险,因此她也就很难受伤。
那么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后路早已存在,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杀。
“WAAAAURRRRR——!!!”
喉咙中发出战吼般的长啸,使用自己的一切对井田月子进行攻击。
仅存的理智让她在使用黑雾时,拳头只会在真正打到浅上白昭的肉|体时停滞,而利用这份力量的作用力,将负能量彻底打入对方的身体,直接攻击井田月子的魂灵。
对方格挡了吗?地方反击了吗?对方挣扎了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张濛畅快地宣泄着她的杀意,那几乎将一切摧毁殆尽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