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吐什么。
梁景瑶手指轻轻搭在他脉搏上,闭眼感受。
眼镜男小心翼翼道:“大师,我去医院看过。”
几乎看过所有的医院。
等梁景瑶号脉结束,眼镜男赶紧打开包,掏出厚厚的一沓病历。
大部分病,都属于可医治范围,
眼镜男像大多数普通人,没有孽债缠身,也没有妖气鬼气。
等看完病历,梁景瑶目瞪口呆,明白对方为啥说撞邪了。
检查的够彻底的,眼科,怀疑青光眼,神经科内科,怀疑肿瘤,此外耳鼻喉科,心理科,口腔科。
口腔科拔掉了他的智齿。
智齿会引起神经性疼痛。
甚至还做了次腰穿,怀疑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发生病。
梁景瑶同情道:“你受苦了。”
眼镜男差点没忍住哭出来:“梁大师,我快活不下去了。”
比起病痛,检查带来的痛苦真不算什么,他现在除了晚上睡觉,整个白天头痛的不行,折磨的简直要崩溃。
梁景瑶没号出什么来。
有太多疾病会引起头痛头晕的并发症。
梁景瑶再次翻看病历,一边看,一边和相关的疾病对应,最后叹口气。
做的太全了,她能想到的,都做过。
男子身体健康。
眼镜男在很多医生那里看到过类似梁景瑶的反应,哽咽道:“梁大师,您也没办法吗?能不能.......能不能给我做场法事,多少钱都可以。”
他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梁景瑶摆摆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时,吃完点心的三足金蟾忍不住从神像后探出头,它没吃够,还想吃,可想到自己长辈的身份不好意思直接要。
于是,它又拿出两颗亮晶晶的玻璃球,放倒眼睛上。
世界立刻变成球形,可好看了。
小土地神肯定受不住诱惑。
这个动作,让梁景瑶脑中闪过什么,她喃喃道:“晚上从来不头晕头痛对吗?”
眼镜男使劲点头。
真的很奇怪,晚上什么事都没有,起来后神清气爽,但过不了几分钟,病情立刻发作。
梁景瑶抓住了重点,死死盯着他的眼镜:“你左眼和右眼度数一样吗?”
眼镜男老老实实回答:“左眼近视的轻一些,六百多,右眼八百多,具体多少忘记了,大师.......”
梁景瑶走上前,忽然摘下他的近视镜。
“闭眼,数到六十再睁开。”
眼镜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似乎看到了希望,生怕数错,他念出了声:“1、2、3.......”
漫长的活像过了很久很久。
等他睁开眼,世界模糊。
他看到了梁景瑶脸上模模糊糊的微笑。
“头还晕吗?”
眼镜男差点都忘了,他不敢置信摸摸头,然后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
眼镜男:“......只有一点点了。”
只有一点点晕了。
好了?
病症没了,宛如新生,眼镜男激动地走来走去,反复确认后才想起来:“大,大师,我到底得的什么病?”
梁景瑶放下眼镜男的近视镜:“你没病,眼镜店把你左右眼的度数搞反了。”
眼镜男:“.......”
梁景瑶感觉这个病历,可以当收录进教科书了。
难道所有医生的疑难杂症,就这么简单。
诊金和卦金一样,一千块。
眼镜男千恩万谢离去。
另一位像纸人的男子走进来。
他似乎很自卑,站在大殿门口不进来,低头小声问:“大师介意我进来吗?”
这是问,也是试探。
梁景瑶温声道:“你的工作那么神圣,我为什么要介意?”
像纸人的男子不敢置信抬头:“您,您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一个入殓师。
给死者化妆整仪,让他们体面的离开。
这份职业,让他成为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别说亲人朋友的婚寿喜筵了,哪怕靠近一点,都被视为不吉利。
他从不敢和人握手,哪怕下班后一遍遍消过很多次毒。
他也不能说你好,再见。
因为那是对死人说的话。
第66章
一名优秀的医生,也是名合格的聆听者。
梁景瑶给他沏了杯茶。
男子叫刘刚,很普通的名字,今年三十九岁。
他最初选择去殡仪馆工作的理由很简单,赚钱,因为职业特殊性,待遇比别的行业高很多,干几年辞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没想到,被老师傅看上,当起了最让人忌讳的入殓师。
刘刚很好奇:为什么收我当徒弟?
老师傅说:因为其他人做这个,都为了钱。
刘刚实话实话:我也是为了钱
老师傅笑笑: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年轻。
殡仪馆的入殓师,大都是年过中年,甚至晚年,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做这个。
刘刚最终没拒绝,多少人盼着跟老师傅学习。
第一次工作,他就没忍住吐了。
那是一对父子,父亲送孩子上学的路上,连人带车被水泥罐车平碾。
是铲车送过来的。
已经不能用血肉模糊形容了,那是两堆肉馅。
老师傅表情平静,仿佛听不到他的呕吐声,一边仔细分辨这块骨头是父亲,那块是小孩,一边低声讲述经验。
钱没有容易赚的。
刘刚吐完后强行忍住,大着胆子按照师父说的,从一堆肉泥里寻找器官和内脏组织,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再次吐的稀里哗啦。
当时是夏天,尸体腐化的特别快。
没多久,恶臭味穿过口罩。
老师傅似乎闻不到,把最后一块内脏填进体内,看了他一眼:“我第一次比你吐得还厉害,习惯就好了。”
刘刚真就慢慢习惯了。
慢慢习惯了职业带来的孤独,和各种不便。
姐姐要结婚了。
入殓师都很自觉,从来不参加婚礼。
可那是他的亲姐姐。
双方家庭说好,让他不要透露自己的职业。
婚礼那天,他像强迫症般,一遍遍用消毒水洗手,翻来覆去的洗,指甲缝都不放过。
这是他的习惯。
他心里有尸体的味道。
那是他当了入殓师后第一次参加婚礼。
他没去直系亲属的贵宾席,因为新郎的家人知道他的职业,被安排到新郎新娘双方不怎么重要同学同事的拼桌。
刘刚特意买了西装,衬衫,做了个发型,猛一看,像个城市白领。
最初婚礼进行的很顺利。
双方家长致辞,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亲吻,刘刚看的热泪盈眶,他的姐姐,疼爱他的姐姐,嫁人了。
当扔捧花时,气氛达到高潮,好多人争着抢,没枪到反抢,说希望赶紧结婚,扔来扔去,不知怎么就扔到了他身上。
刘刚没多想,他忘记了自己入殓师的职业,傻呵呵的笑,属于他的幸福,什么时候能来到呢?
司仪烘托气氛,带头用力鼓掌,让他上去说几句。
司仪没发现,新郎那边的直系亲属脸色立刻变了。
刘刚也没发现,身边陌生的人连推带拉,把他推到舞台。
此刻,他成了主角。
筹备婚礼期间,他这个弟弟一直隐身,司仪甚至不知道新娘有这么个弟弟。
舞台灯光明亮,他从角落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认出来了他!
大概因为太过惊讶,忘记了这种事不能大声说:“你,你是殡仪馆的刘师傅?”
刘刚一天最多的时候处理二十多具遗体,一个月好几百,根本记不住说话的人是哪具遗体的家属。
婚礼现场出现殡仪馆的人?
又有个中年妇女认出了他,大概和他有过什么不愉快,大声道:“对,他是那个给死人化妆的。”
入殓师,那是官方称呼,老百姓叫给死人化妆的。
刚才同桌的宾客惊的立刻站起来,特别坐他左右边的,脸色都变了。
刘刚跳下舞台,低着头,走了。
姐姐的婚礼,被他给搞砸了。
事情还没结束,和他同桌的宾客,事后纷纷抱怨,安排个给死人化妆的一起吃饭,几个意思呀,没这么办事的,不能明说吗?
如果明说,大概要给他单独安排一桌了。
此后姐姐生孩子,他没去,孩子百天,也没去。
姐夫的父母也不让去。
怕吓到孩子。
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姐姐家是什么样子。
大颗眼泪从刘刚脸庞滚落,那眼泪,不知蕴含了多少东西,浓到浑浊。
梁景瑶能理解。
人是群居动物,孤独,有时候比饥饿还可怕。
梁景瑶轻声道:“有没有想过换个职业?”
刘刚的精神状态,几乎在崩溃边缘,如果没猜错,他说的这些话,应该是第一次说,因为,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刚点头,又用力摇头。
他想换过。
他抗不住了。
这时,他的父母忽然双双去世,间隔只有两个月,他一边哭,一边亲自给二老化妆。
他在父亲的脸上抹了点煤灰,因为父亲一直说,最怀念以前当煤矿工人的日子,喜欢煤的那种质朴的泥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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