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节骨眼上,赫骨狼来凑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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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邻国老是喜欢把云秦人唤为成“汉人”,其实并不严谨:云秦除了大多数的中原人,也活跃着相当多的少数族类——
比如薄磷,眼睛天生浅金,眉骨深邃侵削,是雪山上活跃的狩猎民族“魁”;比如医字旗都统阿幼朵,正是出身于南疆的蛊祖“苗”;再比如防字旗都统完颜烈,就是草原第一大族“赫骨”。
若是云雀在场,定能记起来自己在寸金甩开膀子揍的人,就是赫骨王旗的金枝玉叶。
赫骨人天生骁勇善战,被誉为“草原暴风”,在旷野上的机动性媲美最凶狠的狼群。如今前来靖安府的便是赫骨边防中相当有名的一支精锐,“无惧牙”。
“无惧牙”的首领完颜苏乞,倒是个鬣狗一样机敏、油滑、诡诈的男人。苏锦萝和百里临城在帐内立了一会儿,通通受不了这玩意的做派——完颜苏乞讲话官家气太重,把盛昭缇从头至尾夸了一通。
盛昭缇双肘支着扶手,十指交叉撑住下颌,表情冷冽、眼神锋利,没给完颜苏乞一个正眼。李拾风笑呵呵地核对完颜苏乞呈来的文书,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是他和盛昭缇的暗号,意思是没问题。
文书是真的,令“无惧牙”前来支援靖安府,加固炎虎关边防。
盛昭缇在心里骂了声娘,总兵府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盛将军,”完颜苏乞一脸赔笑,“可知一位绿眼灰发的小娘子?”
李拾风手上一顿:
云雀?
完颜苏乞弓着腰、搓着手:“王旗一位小公子,与她是旧相识。不知盛将军可方便,将她交予给我?嘿嘿……”
第75章 、说第七十一:今夜.万蚁噬心(中)
“完颜苏乞?”
闻战咬着一杆湖毫回过头来, 少年把披散的长发向脑后拢去,英挺锋利的眉眼攒出一丝讥嘲:“——哦, 他啊。”
贪狼体.赫骨番完颜, 与七杀琴.天溪太白、破军剑.太原正闻并称云秦三大世家,但其实还是不太一样。白家算是天溪山的地头蛇,闻家只能算是太原世家中最出挑的一个, 而完颜家则是整个赫骨大草原的王旗——要不是完颜家祖上向周家俯首陈臣,这一块地儿本来还算不上云秦的版图。
之前云雀在寸金的时候, 一茶盏砸碎的便是完颜家小公子的牙;尔后完颜海主动出声挑衅, 若不是闻征心血来潮地出手一剑钉住了云雀,依云雀的凶性绝对能把完颜海摁死那儿。
云雀其人,面相生得清艳娇嫩, 为人却是十成十的冷面冷心、杀伐决断、心狠手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若犯我我必剁谁, 放在哪儿都是尊不好惹的阎王。
“完颜苏乞只是马奴生的儿子, 和‘嫡’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赫骨王旗对血统极其看重,他要是不攀上完颜牙这根脑子发育不良的高枝,一辈子也就在边关当个小首领。”闻战笑了一声,“然后呢?他伸手向盛爷要云雀, 盛爷怎么说?”
苏锦萝后手一撑桌案,坐在了闻战书桌上, 女孩子一翻白眼, 倒是学出了盛昭缇八分的神魂:“‘你配’?”
闻战放声大笑, 就是嘲笑的意思:“哈哈哈哈哈哈。”
如今云雀可不是说杀就能杀的江湖草莽了,靖安府玄机局的金字招牌在那儿挂着, 完颜苏乞估计没打听清楚, 今儿个谁才是玄机局的座上宾。
只是——
闻战看向不远处的沙盘, 他最近在跟李拾风排兵盘,为了避免每次都被李拾风杀得连亵/裤都不剩,闻战就用沙盘来复演之前的惨烈赛况。
闻战伸手打了个潇洒的响指,注入的炼气催动了沙盘下的机关,机括声随即喀喀响起,沙盘开始翻覆、变幻、塑形,赫然是如今炎虎关的周边地势和粗略布防。
“为什么‘无惧牙’在这个时候来?”少年皱紧了眉毛,眉心压出一道深深的纹路,“你们以前也有这个惯例么?”
苏锦萝愣了一下:“倒是不曾听说。”
闻战糟心地啧了一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前些日子靖安府那场夜战确实动静不小,饕餮闹出来的阵仗实在太大,方圆百里都能看见靖安府上空的焰影流芒——若总兵府是因为这个,把旁近的边军抽调过来支援,确实说得过去。
——但为什么是这一支?
“无惧牙号称“狼神之战矛”,擅长的是长途奔袭,跟守城有什么关系?”闻战没想通,“还不如多抽个神机营去战字旗,总兵府在想什么?”
苏锦萝的回答出乎闻战意料:“因为总兵府不认识。”
闻战:“哈?”
“先帝崩后,云秦动荡,短短十几年内,一共出现了七次大叛乱。”苏锦萝跳下桌案,铁靴在红面砖上踏出铿锵一响,女孩走向挂在墙上的一方地图,“豫王之乱,叛军一路打进上京天都、攻破涌金门,最后是云秦三女将之首,八十岁高龄的‘怒海飞麟’叶讨子元帅亲自掠阵,斩豫王于金銮殿前。”
闻战和苏锦萝之间不需要太多废话,前者已经明白了后者不方便讲出来的意思:
太后和幼帝,被打怕了。
帝王之惧,彰于体/制。如今云秦各大兵府看似全部听命于总兵府,其中实则还有多重掣肘;除了少数几个太后派的兵府之外,基本上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盛昭缇是太后派,如今的靖安府倒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可是上边的、旁边的、嵌在一起的督军司、总兵府、军机局,人手换得跟裤/衩似的勤,生怕你盛昭缇拥兵自重、一方独大——
比如为了粮饷,苏锦萝虽为“大夏龙雀”,照样得低声下气地去疏通上面,才有了之前苏锦萝单枪匹马去杀悍将一说;边关将领为了恰饭专程跑来内地清除匪患,——听上去的确还挺好笑的,但这就是悬在每个云秦将领头上的事实:
武将的脖子,是卡在文官手里的;文官的脖子,是卡在同僚手里的。
时代的巨涛狂澜之下,所有人都是被利益干系纠缠在一处的牵线木偶,政/治慈悲而冷漠的目光永远高悬在他们头颅之上。
如今的总兵府也不知道坐着的是哪位高贵书生,估计觉得无惧牙听上去跟靖安府八字相配,便差过来和靖安府挤一块取暖了——指不定还觉得自己反应机敏、体恤将士,等着盛昭缇进京时夸他一本。
“不。”闻战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没这么简单,就算是胡乱指派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支?”
闻战转念又想:你还有李拾风聪明?你能瞅出来的东西,你当李拾风看不出来么?
少狗拿耗子,管好你自己。
——闻战强按下了自己心头的不详,抬手把苏锦萝的金色鬓角撩到耳后去,目光一顿:“你脸上这道怎么回事?”
“?”苏锦萝茫然地摸了摸自己脸上,果然有一道浅浅的血口子,“哦,今天操练的时候,脸上被对面划了一道。自家兄弟,出手难免磕碰,没什么,晚饭要跟我一起吃么?”
闻战看着她没说话,苏锦萝被盯得颇为促狭,目光不自觉地游移到了一边:“喂,闻战,你有没有发现……”
你越来越像闻征了——
闻战突然伸手锁住了苏锦萝的喉咙,把女孩往身后的多宝阁上一摁,偏头过来吻她。少年的掠夺炽热而霸道,苏锦萝觉得自己的气力一点点地被这个吻蚕食殆尽,好歹闻战出手捞了她一下,女孩子不知所措地勾住了他的脖颈,勉勉强强地站稳了。
“苏将军,”闻战抵着她的额头,嗓声又低又沙,“草民有一事相求。”
苏锦萝被亲得有些遭不住,女孩子小口小口地喘息着,艳蓝色的眼睛里分明有雾:“……诶?”
“来年开春,挑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们循着畏兀儿牧民的习俗,在草原上把这亲给成了。”闻战埋进女孩的颈窝,冰冷的铠甲下是女孩温软的皮肤,“……好不好?”
苏锦萝张了张口,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闻战,你真怂。”
“对,我怂,我越长大越怂。”闻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萝卜,塞北,能夺走你的东西太多了。”
苏锦萝伸出手去,女孩的指尖寒凉而坚硬,积攒着厚厚的枪茧。她顶起了闻战的下颌,睁着眼睛与少年对视:
“我是大夏龙雀,没人能动得了我。”
苏锦萝一字一句道,仿佛齿间咀嚼着钢铁:“闻战,我是你的。除非我自愿,你这辈子身边也只能有我,听明白了么?”
“本将军看上你了,你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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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大鸟儿,发现了么?”
此时云雀和尺缩两人都一手的污油,蹲在城墙上围着一根蟠龙柱敲敲打打。这是一般工匠都没法儿奈何的守城巨械,“风虎云龙”其中一根元件。
最近塞北的温差极大,风虎云龙的机械零件消耗得厉害,勤字旗的库房表示靖安府快养不起这几根大杰宝了,再这样耗下去全府上下冬天都得吃土,连派三人去玄机局催,让尺缩师傅找找有没有节能的法子。
云雀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来:“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