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缇姿势随意,坐在他对面,抬手取了食盒,大咧咧地揭开了盖子,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今天是铠哥儿的诞辰。”
李拾风笑道:“铠哥儿根骨奇佳,以后定是一名猛将。”
盛昭缇眸光暗了暗,开口几乎是叹息:“二哥,不要随便安排人的人生。”
李拾风陡然闭上了自己的嘴,一时间水牢内只有杯盏相撞的声音。
他们明明都是云秦最有权势的那批人,此时却像是两道伶仃可怜的影子,坐在黑暗中央唯一的光明里。
盛昭缇仰起脖颈,一饮而尽:“你不必如此。”
李拾风一饮而尽:“我心有愧。”
“你把自己关在大牢里,”盛昭缇幽幽道,“难道就心安理得了吗?”
李拾风突然道:“昭缇,我们在此处审问了多少边关探子?”
盛昭缇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不知凡几。”
“对,不知凡几。这些人被抽筋扒皮,剜骨剖心,血淋淋地挂在刑拘上。”李拾风抬起眼睛,眸光凄迷,似乎在看向无限远的地方,“我以为这些人都是草芥,不值一提。原来我跟他们一样,都是被天意玩弄的尘沙,却自作聪明地觉得自己悟尽天机。”
盛昭缇看着他。
李拾风看着她。
盛昭缇道:“二哥,没必要。我不恨你,你这些年为我做的,早就还清了。”
李拾风闭目不言。
“……”盛昭缇沉默了一会儿,自嘲似的笑道,“大哥在就好了,大哥在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昭缇,”李拾风轻声道,“你已经有临城了。你不缺亲人了,你没必要念着昔日的情分,强迫自己原谅我。”
盛昭缇猛地抬起眼来。
——啪!
这记耳光清脆又响亮,李拾风整张脸都被扇得偏过一边,盛昭缇眉毛倒竖,怒目圆睁,眸光里分明有泪:
“李拾风,你是我二哥。你再看不起我,你也是我二哥,世上最知疼我的二哥。”
静、静、静。
水牢里突然响起了细小的抽噎声。
李拾风捂着脸,肩膀颤动,嗓声断续。
他在哭。
.
.
太后唐水烛独上高台,仰面朝天,西北天际众星灿烁。此时夜幕四合,京都灯火绚缦,又以秋夜凉风飒飒,檐牙风铃齐声晃震,玲珑之声汇聚成一片沧海狂澜。
唐水烛默立不动,喃喃细语:
“朕……讨厌秋天。”
身后响起女孩柔婉的声线:“太后此意何如?”
唐水烛默了默,有些事太老旧,连启齿都嫌烦,干脆让它烂在心头。
她记得自己进宫,也是一个凉意飒飒的寒秋。少女年纪的唐水烛心里装着一个恶人,去嫁给另一个恶人。
唐水烛笑道:“你有没有中意过恶极了的男人?”
陆梨衿敛衽一礼:
“无。”
作者有话说:
华胥篇结束,帝国篇开始!
第135章 、【特别篇】吾爱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薄磷已经受不了云雀的阴间作息了:玄机局向来昼伏夜出, 白天气若游丝、晚上精神抖擞,月亮不睡我不睡, 我是秃头小宝贝。
薄磷的作息素来严苛, 闻鸡起舞几十年,熬不起这个夜。每次都是薄磷睡着了一个时辰,云雀才推门回来。薄磷睡眠向来浅得很, 总能被云雀三脚猫的轻功吵醒,女孩子蹑手蹑脚地从他身上爬过去, 钻到拔步床向里那侧的被窝里。
今天有些不同, 玄机局难得收工,云雀从吃晚饭起就开始缠着薄磷,兴致勃勃地要他交公粮。
薄磷:“……”
我还收拾不了你咋的。
.
.
做完之后云雀又开始拱来拱去, 跟四肢没装好似的,要薄磷陪她翻花绳。
薄磷作息雷打不动, 今儿个实在没办法陪她作妖了, 翻身睡着了,云雀毫无睡意,开始拿薄磷头发编辫子。
薄磷脾气确实好,就算云雀手劲儿大, 简直是在跟他头皮过不去,薄磷还是恪守男德, 真的睡着了。
云雀霍然坐起:“你发现了没有?”
窗外还是一片溶溶的夜色, 虫声从窗纱外潺潺地流淌进来。云雀这一坐连着掀开了被褥, 飕飕的寒气灌进被窝,把薄磷冻成了一只鹌鹑。
薄磷睡得正迷糊, 懒洋洋地睁开一缝的眼睛来:“……姥姥, 这大半夜的你又在做什么?”
云雀推了推薄磷, 精神抖擞:“我是红娘!”
薄磷梦到一半,困得要死,以为这傻女人又做梦,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云雀:?
噗噗噗噗噗!
云雀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这个事实,没有听众怎么能行,女孩翻身跨坐在薄磷腰上,强行把人拉起来:“我是红娘!!!”
生无可恋的薄磷:“……”
得,得,得。
薄磷打了个呵欠,不情不愿地抹了把脸,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薄磷把坐起来的云雀重新拉回了被窝,掖好了被角:“行行行,你是红……红什么来着?”
云雀愤怒地瞪他:“你敷衍我!”
“哎,”薄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被你看出来了。”
云雀:“……”
云雀动手去拔薄磷胡茬,然而薄磷人确实困,但反应一点也不慢,后发先至地截住了云雀作妖的手。云雀唔了一声下意识地挣脱,薄磷趁势沉肘一压,把乱蹬的云雀摁进了被褥里,床板立刻发出一声要断了的抗议。
吱!
薄磷笑了笑,有恃无恐地:“得,您继续,这床要断了明儿个你自己解释去。”
云雀:“……”
“——行,现在说吧。”薄磷被她一闹也睡不下去了,“你是什么来着?”
云雀重整旗鼓:“我是红娘!”
薄磷兴致缺缺地转了个身:“哦。”
云雀:?
云雀勾着他肩膀不让他翻身:“你知道?”
“不然呢?哥早就看出来了。”薄磷打了个哈欠,抬手抓住了云雀踢被子的脚,揉巴揉巴塞了回去,“你八字比较特别,别人是命里克夫,你这是命里送妻。”
——喜欢你的,都有老婆。
云雀:“……”
云雀大受震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没十年脑血栓确实问不出这样的问题,薄磷诚心实意地按着胸口:“雀雀,你男人真的不瞎。”
云雀:“……”
云雀也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恍然惊觉的。
闻战喜欢她,现在已经成亲抱女了;白潇辞喜欢她,现在带着狐丽行走江湖去了;百里临城好像也对她有过意思……然后他就有了绵绵,这绵绵还是她自己花钱从西域奸商手里买的。
唔,还真是命里送妻呢。
然而——
云雀突然道:“你说陆叔喜欢过我吗?”
.
.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不得善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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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磷:“……”
雀雀,你还真是个聊天宝才,我捡到鬼了。
男人女人,对于伴侣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其实都差不多的意思。都说女子善妒,但是男人也不见得有多豁达,况且云秦是一妻多妾的规矩,薄磷只听过男人把不洁的女人浸猪笼,还没听过女人把不洁的男人浸猪笼的。
云雀扭了扭,转过头来对着他:“你讨厌陆叔。”
薄磷心道:说的你很喜欢明百灵似的。
不过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薄磷还不至于跟媳妇在口舌上争个高下,有意地岔开了话题:“我是感激他的。”
感激他在华胥秘境,舍身救了你一命。
云雀喃喃道:“他不必如此的。”
薄磷瞬间听懂了:“——哦,你之前跟他在华胥秘境见过面?”
特地瞒着我?
云雀:“……”
薄磷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我就说,我问小陈姑娘在哪里找到的你,她说自然遇见的,自然是怎么个自然法?”
云雀一翻白眼:“你这男人好生小肚鸡肠,跟个逝者争风吃醋!”
薄磷:?
云雀面无表情地睡下了,还特别翻了个身。
薄磷:“……”
薄九刀性子凉薄,一生放荡,从来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算了,还能离咋的。
.
.
“薄磷。”
渣女云雀呛了薄磷一口,此时又不知道怎么回心转意,又翻过身来,眼睛又大又亮:“我要不要给你个名分?”
薄磷:?
“你跟着我这么久了,”云雀掰指头跟他算,“没名没分的,野男人一个,也怕别人说你小话。”
野男人薄磷:?
“锦萝今天跟我说,”云雀趴了过来,“我这次炎虎关北门一战,立了大功,圣上得封我。”
薄磷顿时支棱起来了:“封你什么?”
有地吗?有钱吗?有人吗?
“唔,”云雀咬着手指想了想,“‘舜华夫人’,好像是这个?”
虚名而已,薄磷又困了。
云雀继续道:“就,顺带着能封你一个,‘舜华君’。”
薄磷:“……”
——合着我真就祸族妖妃呗?
薄磷更关心她以后的打算:“你还真准备吃官家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