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颇为不服:“高大丽那种蕞尔小邦,现在还说偃师起源于他们呢。”
薄磷打她脑壳:“……梵竺帝国还自称东陆第一霸主呢,国与国的智力能一概而论吗?”
云雀抱头饮泪,觉得颇有道理:喔!
“当时的云秦太虚弱了,西有沙漠第一帝国波斯觊觎,北有冰雪第一王朝苏罗耶垂涎,加上赫骨大草原上各部叛乱,作为要塞的炎虎关,老百姓居然能免于兵马之祸,是相当难得的。”薄磷道,“你看这街上的老百姓,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在乱世里开辟出一方净土,铁无情率领的靖安府,说是塞北的守护神也不为过。”
云雀睁圆了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苏罗耶十万铁骑南下,炎虎关百姓居然没一个出逃的。
因为他们……相信靖安府,相信铁无情的后人,相信他们的守护神。
“闻说炎虎关是‘小京都’,今才得见,果然不凡。”
一道温婉和煦的女声从云雀身后响起,像是淙淙的溪涧或者潺潺的灵泉。云雀闻声回头望去,一匹高头大马,一位白衫女子,一把霞色古琴。
云雀眼神陡地一亮,她就算不认得这个人是谁,但也认得这把琴。
这是天溪太白.白家的镇门神器,偃师业内公认的第一音杀机关——“九霄环佩”!
传闻此琴弦音如新燕絮语,如沧海龙吟,温劲松透的琴音可以开山分海、裂石分金。比如有一年南方大旱,白家人奉王命开山引水,便是动用了这把“九霄环佩”:
弹指一音,高山倾颓,大江逆流。
白家每一代能弹动九霄环佩的,都是那一代最惊才绝艳的琴师,而眼下这个女子,则是白家嫡系长女,中原第一美人,白雪斋。
也就是白潇辞的娘亲。
云雀:“……”
她终于知道白潇辞那张无可挑剔的俊俏脸孔是怎么来的了,敢情好是老天爷赏饭,爹娘都往天仙的标准长么?
白雪斋人如其名,肤若春雪,眉形远山,唇似早樱。美人在骨不在皮,白雪斋一颦一蹙,皆是从骨子里弥散出的仙子气,衬得旁侧女孩都像是热闹的胭脂俗粉,躁了些、俗了些、艳了些。
薄磷伸手掐了掐云雀的脸:“还是你更好看些。”
“?”云雀一脸震惊道,“白雪斋这么好看,你审美是不是有问题?”
薄磷:“……”
薄磷的注意力都在白雪斋旁侧的男人身上,这是他师父薄远州,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薄远州神色倦懒,凤眼微眯,吊儿郎当地叼着根草,一副万年睡不醒的模样。他一身整肃冷淡的戎装,腰间配着把银泽熠熠的修狭长刀,正是后来白潇辞的命械,“寒江沉雪”。
薄远州和薄磷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薄远州笑起来时像极了薄磷,深邃硬朗的眉眼弯成温柔的月牙,唇边笑意深深,只是说出来的话不甚好听:“得,您看得上这乡下地方就成。”
白雪斋眉尖一颤,女孩子飞快地沉下了脸色:“薄远州,你这是什么意思?”
薄远州轻悠悠地笑了一声,淡声轻嘲:“白大小姐人上人,这不是怕你嫌弃我么?”
这句话口气懒散,实含讥诮,云雀终于知道薄磷那股欠揍的口气是学了谁。
白雪斋被激怒了,大小姐的修养就是不一样,只是声音咬牙切齿了几分:
“……我是专程来见你的,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白雪斋是真的伤心了,话尾都有了几分哭腔。
薄远州面无表情地听着,马上的美人泪光朦胧,我见犹怜,他一点上去哄的意思都没有。
白雪斋咬唇泣道:“不理你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一旁的云雀气成了个球,指着薄远州冲薄磷怒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薄磷失语半晌,“……姥姥,息怒,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云雀跺脚,很不高兴:“噗噗噗!”
——她才不管,白雪斋是什么级别的仙女姐姐?天溪太白出身,九霄环佩继承人,放在哪里不是人心尖上的宝贝?
怎么在薄远州面前就这么卑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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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识乱流是货真价实的乱,这个空间的“信息”混乱无比,云雀看着马上马下两个人对话,脑海里突然被插进了一些明明烁烁的片段。
云雀扶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明白过来了前因后果:
这里是二十年前,天溪太白前来拜谒铁相,薄远州身为铁无情的大弟子,带人前去接应白家商队。可惜中途遭遇了一伙贼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专克音杀,双方陷入激战,幸好盛昭缇带人前来支援,众人才得以脱困。
白雪斋和薄远州的对话,正发生在脱困之后。薄远州袖袂上犹沾血渍,而白雪斋却干干净净,可见白大小姐被保护得极好。
这个薄远州嘴上对白雪斋冷嘲热讽,人却是在意她的。云雀看着薄远州拽着白雪斋坐骑马缰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喜欢她还欺负她,这是什么二百五逻辑?
“……”薄磷突然出声,“操,不是吧?”
“她,”薄磷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这白雪斋,……”
……她身子是不是破了?
等等。
薄磷总算意识到了最不对劲的地方,按照白潇辞的年纪来算,二十年前的白潇辞——
操,四岁?
“……”云雀震撼得头飞,“你是说?——”
——这两人之间,已经有一个四岁的孩子了?
等等,不对,白潇辞说过,他娘亲是难产时死的…薄远州为了留个念想,让白潇辞跟着娘亲姓,故而叫“白”潇辞而不是“薄”潇辞。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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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遂古之初,谁传道之?”那一段问话,皆引用自屈原《天问》。
*注2:“九霄环佩”灵感于现实中的千年古琴“九霄环佩”,“传闻此琴弦音如新燕絮语,如沧海龙吟”正是化用琴足刻字“垂帘新燕语,沧海老龙吟”。
第92章 、说第八十六:吾爱.我非我愿
二十四年前, 小孤山,饿鬼道。
天地大寒, 骤降冷雨;山雾腾腾, 林间流翠。
一道雪白色的身影似是惊电飞掠而过,杳霭流玉般的山雾被一气斩裂,潮湿的林叶被劲风吹扯得四下飞舞:
“雪颜——!薄少侠!!!”
白雪斋全身都被冷雨浇得形容狼狈, 女孩提高了自己的声调,惶惶地叫喊:
“雪颜!白雪颜!!”
白雪斋黑如点漆的瞳仁惊恐地一缩, 身形陡地刹住。
晚了。
——完了。
森寒彻骨的雨流将俯偃的野草打得左右欹斜, 薄远州单膝跪立在湿泞的泥土里,右手拄着的寒江沉雪尚且衔着一线天水冲刷不去的猩红。周遭的景象犹如被乱斧翻砍而过,满地都是凌乱堆砌的血和死, 浓袅的雨烟里飘渺着灿烁的灵子。
薄远州沉默地低下头去,静静地与地上的女孩对视, 长长的鬓发垂下涔涔的一线。
白雪颜倒在潮乱的泥土里, 双目圆睁,面色惊恐,气息已绝。白雪斋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全然不顾白家嫡女的仪态, 捂住嘴跌跪在乱草间,伸出手去探白雪颜的心脉。
这是她亲生胞妹。
白雪斋胸膛颤抖着起伏了几轮, 低低地啜泣起来;最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伸手探向自家妹妹高高隆起的孕肚, 抬头对薄远州急急道:
“薄少侠,雪颜腹中的孩子——”
薄远州死气沉沉的眼睛, 挣扎着转动了一下:
孩子?
“对!”白雪斋按住薄远州的肩膀, 企图把这个男人晃醒, “孩子还有救……”
白雪斋的喉音兀地卡在半路。
薄远州出手如电,突然掐住了女孩的喉咙。
“白雪斋。”薄远州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漠然得就像是这萧疏的寒雨,“是你做的,对不对?”
——是你泄密的,对不对?
是你将我们的行踪告诉给了白家人。
是你把雪颜有孕的消息告诉给了白家人。
……是你把自己亲生妹妹,出卖给了白家人。
白雪斋长长的睫毛上蘸着黑沉沉的雨意,她突然沉下了表情,嗓声冷得几近挑衅:
“是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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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溪太白.白家,乃闻、白、完颜三大家族中最为古老的一脉,家纹“云容冱雪”,家训“冰清玉洁”。其族谱可以追溯到上古鸿蒙,先祖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
白家女眷繁多,宗族规矩严酷,私定终身的姑娘,无论嫡庶,一律“千弦割之”。
当时的白家二小姐白雪颜,本已经许给了昭王周朝辞,却在成亲前夜趁夜出逃,委身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客;白家老爷子气得连连咳血,发动所有白家暗桩前去拿人,誓要把白雪颜沉塘于宗祠,维护白家的门脸。
可是云秦三十六州,泱泱人口几万万,上哪去找一个甘愿山野结庐、荆钗布裙的女孩?
没成想一年过后,白家长女白雪斋,途径小孤山饿鬼道,偶然遇见了自己的胞妹。白家闻讯大怒,召令“九琴仙”上山拿人,不料这个江湖客并不是什么寻常的江湖草寇,而是“雪老城”风卷尘息刀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