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府战字旗,少尉盛招弟,奉命诛贼。”
这是十五岁的应龙,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盛昭缇。女孩单枪匹马地汹汹杀到,一枪/刺出时似有雷霆奔涌,潇洒的身法恍若出海的蛟龙。
怎一个惊艳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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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李拾风还是个一身书卷气的小公子,白净秀气得像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他捏着一柄折扇,目瞪口呆了好半晌,“三儿,你还说你不是土匪?”
哐。
盛招弟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铁靴在地面上顿出凛凛的一声响。女孩子白银铠甲上飞溅着几道血红,妩丽的眉眼冷冷地蘸着生腥的杀气。
她一横手里的赤红色的长/枪,上面串着五个大好头颅:“跟师父说一声,贼我拿到了。我饿,去捉黄羊吃了。”
李拾风骇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在他已经熟悉了盛招弟牲口一样的行事作风,来自上京天都的小王爷矜持地按住了喉咙里的脏话:“……姥姥,师父是让你去拿贼,你怎么只拿了个头?”
盛招弟不耐烦道:“多快好省,李老二你有意见么?”
李拾风:“……”
不敢,本王这就爬。
“——那群畜/生杀了一个苏罗耶猎户,还糟/践死了一个小姑娘。”少女皱了皱火凤似的眉毛,她倒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坯子,眉眼像是在烈日下烫晒的花瓣一样娇艳欲滴,“这种人渣留着过年么?”
一道苍老雄浑的咆哮猝然响起,激得一地的碎砂齐齐上窜:
“那你动用私刑,和马贼又有什么区别?!!”
身着乌金重甲、满头银发披散、气势威如狱海的老人从府门内迈步而出,虎头拐杖向地上重重一顿,狰狞的裂纹当即向四方绽去:
“——还不跪下?!”
这是炎虎关守城大将,靖安府首领,“霸下铁相”铁无情。
盛招弟桀骜不驯地一挑眉毛,人倒是端端正正地跪下了,脸上却没有认错的意思。
李拾风看得心惊肉跳,掐指随便算了一算,今天晴转多云,雷电黄色预警,有人铁定要挨打。
他妄图逆天改命:“师父,三儿已经知错了……”
盛招弟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才没错!”
李拾风绝望地闭目:师妹今天这顿打挨定了,——此乃天意也。
铁无情眼睛瞪得像铜铃,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你看!她知错个屁!!”
师徒俩都是一脉相承的二踢脚脾气,盛招弟清清脆脆地顶了回去:“我本来就没错!”
铁无情勃然大怒,虎头拐杖高高举起、作势要打:“孽徒!!!”
“——哎哎哎,别介,这是做什么呢?”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旁响起,吊儿郎当地捎着几分笑意:
“师父,你这一拐杖打下去,三妹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
铁无情:“……”
盛招弟的硬功在三个徒弟里算是最好的,霸下铁相虽然不怕这一拐把她揍出个好歹来,但还真怕她嫁不出去:姑娘家在边关孤寡上一辈子,像什么话?
薄远州开口劝下了师父,这才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踱过来。彼时的薄远州也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手上抛落着路边姑娘投来的香囊,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回头时却对盛招弟一眨眼睛。
盛招弟感觉无端端地感觉被电了一下,气焰都不由自主地减了三分:“……大哥。”
铁无情气结,忿忿地咳嗽了一声,把虎头杖放了下去——但是这样收手也太没有面子了,于是铁无情面无表情地抽了李拾风一棍子。
细皮嫩肉的李大废物眼泪都快被这拐打出来了:“……”
天意,天意。
薄远州伸手一揉盛招弟的头顶,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回事?又跟师父吵嘴?”
盛招弟被铁无情揍习惯了,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如今被薄远州一问,女孩子反而觉得委屈,眼尾红了红,当即要掉下眼泪来,嘴上却倔得像头驴:“没什么,让他打便是!”
铁无情勃然大怒,正欲发作,李拾风颇有眼色,赶紧呼噜住自家师父的毛,一脸惊讶地朝后一看:“封将军,您来找师父吃茶么?”
铁无情在边关窝了一辈子,一听有人来找他玩,火气立刻消下去大半,赶紧回过头去——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封将军这会儿还在跟剑圣闻戎满草原蹦跶呢。
铁无情:“……”
铁无情再回头,那三个小畜/生早就溜得没影了:“……”
仨泼猴!!!
泼猴一号薄远州边跑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泼猴二号李拾风边跑边嚷嚷:“封将军迟早会来找您玩的——”
泼猴三号盛招弟一翻白眼:嘁,我才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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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盛招弟坐在矮墙上,长腿随性地一架,膝头横着杆长/枪正在擦拭,闻声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找我?”
她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撞见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身形瘦削的少年直挺挺地戳在那里,像是一头狼狈又孤傲的幼狼。
靖安府镇守炎虎关,无论关内关外,方圆千里的治安都归府内将士管辖,盛招弟亲手救过的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乍一眼看过去也没想起来是谁:
“小鬼,你找我做什么?”
少年的汉话说得磕磕绊绊,盛招弟听得云里雾里,没什么耐心地一抬手:“得了,不谢,好好活着,还有事么?”
“报恩。”
盛招弟睁大了眼睛:“啊?”
“报,报恩。”少年生涩地咬着汉话的平仄,“天父说,要报恩。”
李拾风看见热闹也凑了过来,盛招弟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女孩子颇有些不知所措:“……”
李拾风跟盛招弟小声咬耳朵:“你这是碰上田螺姑娘了?”
盛招弟一脚踹向李拾风的屁股:“爬。”
“喂,”盛招弟歪头打量着少年,两尾鬓角纤纤长长,衬得她容颜愈发俏丽,“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视线大胆又坦然,少年局促地错开了视线,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
“应龙。”
十五岁的应龙埋葬了阿爸和阿姐,顶着火燎燎的日头,沿着商道徒步走了几里的路,是专程来炎虎关找她的。
应龙灰头土脸,人又是窄窄的一条,像是条路边捡来的狗崽子。而盛招弟已经开始窜个头了,体态窈窕又强健,女孩子骄傲耀眼得像是一轮太阳。
她在……发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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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不需要你报恩,……”盛招弟一咬舌尖,转念一想,应龙没了家人,估计是无处可去,才特地来炎虎关的,“我这里倒是有份差事,你做不做?”
应龙问都没问:“做。”
“大哥缺个剑仆,你跟着他好了。”盛招弟道,“你跟着李老二去见大哥,——大哥人呢?”
“大哥被师父支去接人了,”李拾风摇着扇子,“听说是天溪白家的人要来,师父摆了好大的阵仗,给足了排面呢。”
应龙低着头站在一旁,沉默又温驯,俨然进入了奴仆的角色。
盛招弟冷嗤一声:“嚯,那群弹琴唱曲儿的?”
“我听说啊,”李拾风给盛招弟呼啦呼啦地扇风,“白家大小姐‘九霄环佩’白雪斋也来,人家可是中原第一美人,待会去瞅一眼?”
“啧,”盛招弟用眼尾睨他,“你想娶媳妇儿了?”
李拾风正色道:“我媳妇可比白雪斋好看多了,中原第一美人算个球……”
盛招弟冷笑一声:“哦?没觉得你右手有倾城之姿啊。”
李拾风:“……”
这不是怕大哥看上人家嘛……李拾风张了张口,又觉得出口自己会挨打,索性什么也没说。
“盛少尉!李公子!”
慌张的人声和急躁的马蹄声飙射而来,盛招弟和李拾风闻声望去,传令的士兵急急道:
“薄都统奉命带人去商道上迎接白家商队,……不见了!”
“哈?”盛招弟一挑眉毛,“不见了?暗桩呢?”
传令兵脸色煞白:“……全死了,来去的探子全死了!”
盛招弟和李拾风同时脸色一凛:
全死了?
“你,把这小鬼带去薄都统的寓所,说是我吩咐的。”盛招弟一压眉毛,“李老二你去上报。——我去看看,谁有天大的狗胆,敢截我靖安府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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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少尉。”
应龙的声音又轻又冷,盛招弟不耐烦地一扬眉毛:“嗯?”
“我也去。”应龙低着头说,“我是关外的,猎户,熟悉地形。”
盛招弟不以为意:“小鬼凑什么热闹……”
“我十五岁了,”应龙突然拔高了声音,碧蓝色的眼睛陡然抬了起来,“我不是小鬼,我不怕死!”
——你救过我,我会把命还给你的。
苏罗耶少年单纯又固执,但他不善言辞,如今更是被自卑和羞赧压住了喉咙,于是面无表情地戳在那里,居然给人几分嚣张的意思。
盛招弟被他逗乐了,手里长/枪转了一轮,枪尖挑起了应龙的下颚:“好,让我看看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