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克莱尔并没有得救,因为她已经完全陷进积雪之中,怎么也爬不出来。
西尔维斯特却不敢将妻子从雪地里抠出来。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与克莱尔的体型差距是如此悬殊,也许只是轻轻戳一下,就会像戳一只蚊子一样,把克莱尔摁死在这里!
而他,单身多年才找到妻子没多久的可怜老树!也会被迫丧偶!
西尔维斯特僵硬着四肢,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他此刻已经吓得忘了自己还可以变小。
好在旁边还有一只田鼠,唯吉奋力将克莱尔从雪里扒拉出来。
克莱尔呸呸吐出雪沫,她喘匀气,问出自己的疑惑:“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小?”
她终于发现不是周围的东西变大了,而是自己变小了。
唯吉向她解释了原因,并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可以将你变回去。”
田鼠从门上取下金铃铛,接连摇晃了几下。
“叮铃铃!”
“叮铃铃!”
在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中,克莱尔渐渐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她捏捏胳膊,拍拍大腿,又扯了扯头发。
克莱尔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点儿。
她感到十分神奇,不由咯咯笑了:“真有趣啊,要不是现在该走了,我还想再体验一次呢。”
唯吉冲她挥了挥爪子,“再见,克莱尔。”
他迫不及待要送走这对夫妻。
克莱尔蹲下身,笑眯眯地冲田鼠挥了挥手,“再见,唯吉医生。”
当然她也没忘了向旁边的猫头鹰贝米亚道别:“再见,英俊的猫头鹰先生。”
猫头鹰呆若木鸡,没有回应。
西尔维斯特在克莱尔面前垂下一根枝条,克莱尔没有像之前那样拒绝,她跳了上去。
克莱尔心想:在长胖之前,应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大大方方使唤她的魔鬼先生呢?
虽然他很可怕,但勇敢的克莱尔不会畏惧!
一人一树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在密林深处消失,只有雪地上两串巨大的脚印,象征着他们曾经来过。
田鼠用爪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由衷地感到了轻松。
正要转身回到自己的小窝,他又突然注意到了一旁僵硬得像雕塑一样的猫头鹰。
“嘿,老伙计,你怎么了?难道是天气太冷冻僵了吗?”
猫头鹰神情恍惚,好像在梦里一般,他用做梦一样的语气说道:“刚才那个,我没有看错吧……”
唯吉肯定了他的想法:“是的,你没有看错。”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猫头鹰猛然落泪:“我的朋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来自黑森林中央!”
猫头鹰失魂落魄地碎碎念:“我当着他的面说他穷得养不起老婆。”
“还让他欠了我100个金币。”
“甚至提醒他一定要记得还钱。”
“……”
想到自己的种种作为,猫头鹰的语气痛苦而虚弱:“我大概需要提前准备自己的坟墓了。”
唯吉犹犹豫豫安慰他:“也许……没那么严重?”
他从前也认为“黑森林的噩梦”凶恶可怕,每次远远撞见,都尽量躲开,生怕哪里惹到“噩梦”,让自己一命呜呼。
可是,今天真正与西尔维斯特相处之后,唯吉才发现这棵树只是高了点,大了点,吓人了点,看起来不像个好东西了一点……其实也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
至少在树精离开的时候,唯吉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只田鼠,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有变成一块鼠饼。
贝米亚完全听不进去,他双眼呆滞,游魂般自言自语:“如果我不要那100个金币,他会放过我吗?”
语气中带着一点隐藏不住的哭腔。
唯吉无法保证,于是没有作声。
贝米亚完全明白了。
他悲伤地哭出了声。
第一次来到西尔维斯特身上,克莱尔感到十分新鲜,并充满了探索欲。
她理直气壮地想:我可不是贪玩儿,我只是想查看魔鬼身上的秘密罢了。
她在枝条间跳跃,在翠叶中穿梭,有时候也抓着藤蔓,从这根树枝,荡到那根树枝,又从那根树枝,荡回这根树枝。
克莱尔到处跑,到处看,她在某个树杈间,发现了一包西尔维斯特自己都忘了的榛子。
“西尔维斯特,这个榛子我可以吃吗?”她礼貌地问道。
“当然。”
克莱尔就不客气地把榛子全部纳入怀中。
没过多久,她又在一堆厚厚的翠叶下,发现了一丛西尔维斯特摘来的,用来装饰自己的浆果——因为他自己不会结果子,又很羡慕别的树会开花结果,所以常常把见到的鲜花浆果摘下来装饰自己的头发。
“西尔维斯特,我可以尝一点这个果子吗?”
西尔维斯特同样答应了:“当然。”
于是克莱尔就把果子尝光了。
克莱尔还在某一根树枝上,发现了一片可爱的小蘑菇。
“西尔维斯特,这个蘑菇我可以摘来吃吗?”克莱尔兴致勃勃。
一根细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她肚子上戳了戳。
西尔维斯特的声音充满为难:“我不想拒绝你,克莱尔,可以等你饿了再吃吗?”
“好、好吧。”克莱尔闹了个大红脸。
在树上跑了一阵子,克莱尔有点累了,而吃饱喝足的她,又开始生出一点困意。
她趴在一截宽阔的树枝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几根藤蔓围过来,自发编成一个鸟巢,将克莱尔保护在中间。
冬天虽然寒冷,西尔维斯特却挡住了所有寒风,好叫自己的妻子做个美梦。
此时此刻,树精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只知道:
在克莱尔醒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在头发里拱动,在胳膊上攀爬,在手指间荡秋千。
那时他觉得很快乐。
而当她睡着时,又安静得像一只毛绒绒的雏鸟。她蜷缩在他掌心,被他慎重地挪在了心窝,红发从心口漏出,犹如一串怒放的鲜花。
对!西尔维斯特突然明白了,这是一种让他想要开花的情绪!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噗噜噗噜,每一根枝条上,每一片翠叶下,喷涌出无数的花骨朵儿。
它们在一瞬间冒出来,又在一瞬间盛开。
美丽的、粉色的花朵,开了满树。
而最美的一朵,是珍藏在一棵树心窝的,火红色的那朵。
西尔维斯特顶着满脑袋粉色的小花花,捧着他的红色小花花,心里胀鼓鼓的。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
第8章
◎快活的克莱尔在床上打着快活的滚儿——这是一张西尔维斯特用自己藤◎
克莱尔是在美妙的花香中苏醒的。
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藤编的鸟巢中,几串粉色的小花垂落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摸到。
那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小花,柔嫩的花瓣微微张开,像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只肯露出一丁点儿雪白的花蕊,它们散发着轻盈浅淡的芳香,可爱又迷人。
克莱尔意识到了什么,她一咕噜翻身坐起。
天哪,瞧她看到了什么?
粉白色的、无边无际的花的世界!
这个世界庞大而辽阔。
它环绕四周。
它无处不在。
无数的花朵层层叠叠,簇拥堆积。
当风吹过,花朵涌动,如同潮起潮落的花海,当风停息,安静的花流又犹如悬挂的瀑布。
克莱尔看呆了。
在这个美到令人窒息的世界中,她是唯一的观众,也是唯一的国王。
“真美啊,”克莱尔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花朵,梦里也没有见过。”
“克莱尔很喜欢我开的花吗?”树精树精羞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听到克莱尔的赞美,西尔维斯特既害羞又激动。
假设他是一只鸟,大概他已经乐淘淘地飞上了天。
如果是一匹马呢,也许他会忍不住蹦来跳去撒欢。
可他是一棵树,他的脚趾——哦不,他的树根激动得在土里乱抠,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克莱尔是个诚实的姑娘,“喜欢,特别喜欢。”
她甚至忍不住感叹:“要是你能早一点开花就好了。”
要是我能早一点开花就好了。西尔维斯特也这么想。
看到克莱尔喜爱的样子,他甚至感到了比头上有小花花更多的快乐。
天知道他曾经有多羡慕别的树,他们每到春天都有花戴,只有他,一年四季,头顶除了叶子还是叶子,只能去捡别的树掉下不要的花插在头上,装作自己也有花的样子。
可等他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花,他却觉得克莱尔对他漂亮花花的赞美比一千朵一万朵漂亮花花更重要。
怪不得那些树喜欢养许多小鸟在自己的枝桠上,有一只天天赞美自己的小鸟是一件多么让树愉快的事情啊。
不过现在的西尔维斯特可不必再像以往那么酸叽叽,因为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小鸟,还比别的鸟儿可爱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