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将自己变得铁石心肠,又怎么面对群狼环伺,四面楚歌,怎么在豺狼虎豹中留一口气。
江祈的脸色冷得吓人。
人人都知道琢烟谷新任谷主是一条不定期发作的疯狗,待人接物找不到错处,背地里不知道因为什么就能捅你一刀。
整个修真界也只有数得上的几个人能得江谷主一个笑脸。
“叶庭尊,三哥。”
唳鹤庭家主叶浔和其弟叶淮是少数之一。
叶浔平素给人的印象是春风化雨,极少让人感觉不舒服,和江祈是两个极端,但也只有亲近的人知道,这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无害。
叶浔看出来江祈更想和叶淮说话,笑着还礼后便走入了正席。
“汐姐没来?”
叶淮道:“二姐嫌烦。”
江祈冷笑,“是啊,烦得要死,要是可以,我才懒得来这里。”
叶淮:“师兄呢。”
江祈:“师兄是掌教,他说留下料理谷内事务,而且也不想来。”
叶淮扯了扯嘴角,江祁也失笑,“倒是让咱们来受罪,他们乐得清闲了。”
这话是不假。
两人皆是人中龙凤器宇轩昂,站在一起便招惹了许多眼光,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江祈长相随父,很是有浊世佳公子的润泽气度,奈何前十几年动若脱兔,这十几年又阴晴不定,生生给自己削尖了棱角,成了只见谁咬谁的刺猬。
和叶淮的冷不同,江祈的冷是削出来的,他却天生就是这般没有笑模样,唳鹤庭的玄色家服使得长身玉立的人仿佛从冰原里走出来,裹挟着朔刃冰霜,眸间尽是风雪,被不知名的东西铺上了满身的桀骜和沉默。
叶淮是肆意的,墨发半束,闲散地懒扎,放在旁人是风流少爷,偏偏让他一身锋芒。被发挡住的左耳戴着一只玉石耳环,配着他冷玉般的表情,像整个人都是无情冷心的玉雕。
他着一件天青的短披风,垂下手后刚到小臂,针脚细腻,是用了大心思的。唳鹤庭家纹是白鹤,玄色家服就有一只引颈的白鹤,做披风的人便取了天青的布匹,绣了几朵祥云,隐隐绰绰可见星辰。
叶淮,号“夜白虎”。
江祈号“停云猎风”,因他一手剑法出神入化,速度极快,能斩流云裂北风。
都是当年的事了。
江祈不着痕迹在叶淮的短披溜过一眼,眸色暗了暗,转头往下看去,“……叶纭纭这个丫头怎么又和江潇过不去?”
叶淮自然也看见了下面唳鹤庭的小女弟子又揪着他家少年人不放,硬是把少年急得手忙脚乱,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柔和几分,“大概……”
江祈挑眉:“大概?”
叶淮:“……罢了。”
江祈:“哎,你又这样,说话说一半,小时候的毛病。叶纭纭在家汐姐也不管管?”
叶淮:“……”
江祈:“……哦,有她爹。”
见着叶淮,江祈如打开了话匣子,平素惜字如金,现在一个人就能开单口相声。
好像曾经他一张嘴从早到晚叭叭个没完,把一众师兄师姐吵得咬牙切齿。
“阿淮。”
“阿祈。”
两声同响,两人分别看去,叶淮看叶浔朝自己招了招,江祈看向了来人。
却是旧雪坊坊主月小楼。白衣素装,绣有红梅,如血灿烈如火烧荼般在衣袂弥漫,清高的人也沾染红尘气息。尽管带着一副纯白面具,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在熟稔的温柔和陌生的疏离间流转,便不显得那样廉正,喜笑愤懑,泾渭分明。
叶浔已经在叫叶淮了,叶淮便向二人招呼离开。江祈看有宗主蠢蠢欲动想来搭话,冷笑一声入席落座,和挨着的月小楼交谈甚欢,把其余人当作空气。
铁马冰河来人,江祈不介意多聊两句。但易明月腿脚不便守在铁马冰河,来的只是个长老,江祈也失去了应付他的兴趣。
秦霜年到场时,月小楼瞥了一眼,没说话,江祈余光瞧见,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至于叶淮,秦霜年出现后,面色更冷了两分。
秦家嫡系独子秦霜年,也是清俊少年,然总不把心思用在正地方,待人接物莫名会偏执,加上多年恩怨,实在难以在他们几人这里得一个好脸色。
除了铁马冰河的长老,其余几家无动于衷,秦霜年暗暗咬牙,面上却与阿谀奉承的宗主们打得火热。
呵,毕竟他清净阙也是巨头之一,来日方长呢。
——————
琢烟谷第二个入场,唳鹤庭第四个入场,进入猎场后每家修士随机被传送到猎场的任何一个地方。
江潇虽然被叶纭纭从小烦到大,早就习惯了,但早上实在是被“骚扰”到消受不起,一进猎场分队后就带着几名琢烟谷弟子东躲西藏,猎到了不少妖兽。
然而欣喜永远能被现实浇一瓢冷水。
江潇看着从树丛里钻出来的唳鹤庭弟子,嘴角几不可见抽了一抽。但见叶纭纭面色不善,微微蹙眉。
叶纭纭在江潇等人腰间一扫,一扫面上阴霾,吹了声口哨,“呦,收获不少嘛?”
弟子们每猎杀一只妖兽,就能得到布置在妖兽身上的一枚石牌,大小不一,代表不同的积分。叶纭纭一眼看过去,琢烟谷弟子基本人手一个,江潇更是已有三个。
“你也是,开场没有多久。”江潇看叶纭纭已经有两个了,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但很快把唇角绷紧。
原地休整,江潇拉过叶纭纭,“出什么事了。”
叶纭纭撇嘴,“碰见秦家人了。”
江潇默。
自老宗主秦琅死,大儿子秦霜年继承宗主之位后,清净阙的口碑一落千丈,虽然实力还算是骄横,但已经走了下坡路。
更别说秦霜年本人有点脾气便罢了,手底下的人也一个个横挑鼻子竖挑眼以为自己是神仙下凡。
叶汐为人爽朗,从不避讳叶纭纭,她讨厌清净阙,连带着叶纭纭对清净阙半点好感也无。
江潇:“抢你们了?”
叶纭纭嗤笑,“有本事再来抢啊!老娘活剐了他们!”
……唳鹤庭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异类!
江潇扶额,“……你们没受伤就行,下次见着躲远些。”
叶纭纭:“我打不过他们???”
不,你打得过才可怕。
江潇:“我们休整好了,可以走了。”
叶纭纭:“你们去哪儿?我跟着。”
江潇:“……你?”
叶纭纭怒目,“怎么的,你瞧不起我?”
江潇:“……不敢。”
然而一炷香后他宁可自己敢。
他怎么就忘了叶纭纭是个大路痴呢!!!
结果现在连他都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当江潇用谴责的目光盯着叶纭纭时,叶纭纭都难得心虚了一下,“额……那个,咱们还有机会嘛……”
江潇翻了个让江叶两家都惊掉下巴的白眼,“是啊,起码没跑出猎场。”
叶纭纭嘿嘿一笑。
江潇叹口气,往四周看了看,希冀找一条路出来。
猎场怒木林涛,越往深走越有隐天蔽日的架势。眼下他们头顶已经隐隐约约不甚明朗地看太阳,应该是往里走了很多了。
江潇忍不住在心里又翻了个白眼。
一阵阴风吹来,所有人后脖颈竖起汗毛,个别女弟子甚至忍不住尖叫一声,用惊惧的目光看向周围。
都是修炼长大的,见过风浪,但方才那股风实在诡异,像刮骨刀一样从皮肉划过去,泛起的阵阵凉意让人误以为自己已经被割开了脖颈,汩汩鲜血止也止不住。
江潇也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叶纭纭又有要跑远的趋势,一把把小姑娘拉回来,“别乱跑。”
叶纭纭还没说话,不远处一道白影闪过,琢烟谷一个弟子眼尖,拔腿就追过去。
人多的情况下,虽然容易猎杀妖兽,但不容易分配。这个弟子能力不足,现在也只有一枚石牌。
虽然那个妖兽只是只兔子,到头来也只能积一分,但麻雀小了也是肉,他毫不犹豫追了过去。
他身边人伸手却没拉住,“江甫!”
“江甫你站住!”
江潇厉声喝道江甫的名字,然而江甫眼里只有那只兔子,几步就要消失在丛林里。江潇暗斥一声,也只能带着其余人追过去。
兔子向猎场深处跑,十几个少年人也只能追着往深处走。然原本葱绿的高木已经几乎变成了黑色,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阴风阵阵,令人不寒而栗。
而他们连江甫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潇直觉这片区域并不安全,命令弟子们围成圈,将实力弱的弟子保护在中间,慢慢推进。
这段路安静得诡异,江潇不敢放松警惕,叶纭纭一向聒噪的嘴难得沉默,心里把乱跑的江甫来来回回抽了个满面桃花。
江潇打头阵,对一切危险都是迎面正对,整个人绷成一根弦。正思索该如何应对,他突然头皮一麻,大喝一声,
“……后退!”
整个队伍集体后撤十数步,方才江潇叶纭纭所在的位置,齐腰的灌木被削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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