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祎怒骂:“我看一眼就能好了?我说的话在你这儿都放屁是不是?我让你速战速决你听那劳什子废话干什么!”
“别喊别喊,耳朵疼。”江祝偏头去看几个围过来的少年,“阿潇,纭纭,疼不疼?”
“不疼。”
江潇的声音有些哽咽,叶纭纭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儿,“江,江姨,你疼不疼啊?你流了好多血……”
江祝没办法抬手去顺毛,只能扯出一点点游刃有余,“没事,没死呢,再重的伤我也挺过来了,这算什么。”
余下的连千帆太稚嫩,秦望太偏执,江祝把视线落在了白云枝身上。
“云枝,这里交给你,能做到吗?”
白云枝红着眼圈儿,“能……我能。”
“好。”
“时间到了。”
黎牧毫不怜惜地拽着江祝的胳膊,将她一路拖拽到祭坛的石台上,四肢和脖颈再次用鬼锁锁住。反手一刀,江祝的手腕血流如注,黎牧眼疾手快地用碗接住,待半碗后随手甩了个止血的符箓贴在江祝的伤口上,自己也放了半碗血。
江祝一阵眩晕,失血让她有些发冷。她咬紧牙关,扯出一抹笑,“怎么,神通广大的师兄也需要用我的血吗?你自己的血不能自用,就盯上别人的东西了?”
“是啊,不是我的好东西,我都想抢过来。”黎牧手上沾了点江祝的血,放在嘴边舔干净,唇角立刻染了妖冶的颜色,“阿祝真了解我。”
她听见黎牧一声叹息,“好好的地方毁掉了,幸好我之前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否则就白费功夫了。阿祝,几年不见,你怎么这样糟蹋东西了呢。”
江祝不能偏头,只能看见距离自己很远的地宫顶,像一口钟盖下来,压抑得让人想吐。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拜托你,别这样说话了,你自己不别扭,我觉得恶心。”
“哦?”黎牧低头绘制着复杂的阵法符文,头也不抬,“那阿祝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你知道我多少?”
江祝动了动脖子,感觉触碰到鬼锁的肌肤有些刺痛,不由皱眉,“……你该是什么样子?这可说不好,你说的是哪个时候的你呢,黎牧?”
黎牧微顿。
江祝仿若不觉,“是带着妹妹流亡的你,是跟着唐无昧奔走的你,还是……呃。”
脖子上的锁霎时缩紧,江祝眼前闪烁着无数光点,连黎牧此时阴沉的脸都看不清了,仍旧强迫自己讽刺地说完。
“那个……没了妹妹的你?”
黎牧手指放在江祝的琵琶骨上,对着伤口狠狠一戳。
江祝疼得一哆嗦,十指在石台上血肉模糊。
江祎只恨手边没有能用的东西砸死这个混蛋,“你这个疯子,你要她现在就死吗!”
黎牧面无表情,“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是……自然。”江祝咧嘴,“我知道的还有很多,要听吗?”
黎牧冷哼一声,手指又用力摁了摁,“当然……最好坚持到你没用的时候。”
接连的刺激和失血让江祝头脑昏沉,她心知这时候别说咬舌头,就是断一只手也不能让她更清醒,只能借助回忆其他事情让自己不要晕过去。
“我知道……你和你妹妹黎黎,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几经波折又有惊无险地长大,不巧遇上唐无昧,骗人骗心,你们兄妹就栽在他手上。”
黎牧手下的大阵已见雏形,但面上没有半分笑。
他和黎黎的事情,无论听多少次、想多少次,都难以消解心头哪怕一星半点的恨意。
“我知道,黎黎为了你,死在了唐无昧手里,而唐无昧背弃了他的承诺,让你也葬身于离她不过百步的牢房。
“我知道,你怨念不消,誓要所有人都不敢小瞧,半人不鬼地游荡,踽踽独行很多年。”
黎牧哂笑,“我竟不知我如此可怜。”
江祝不理会,兀自说下去,“我也知道你怨恨世道不公,想自己杀一条路。你恨明明身为幽冥之鬼,却被驱逐,明明身份高贵,却不容于暗渊,明明身赋天宝,却命如草芥。你恨极了神明、鬼族和人类。
“你要复仇,想让黎黎活过来,想让逆旅无人可欺。你处心积虑,杀死练星,窃取了冬青的神印,想通过神印来获得更多的力量……可惜,神与鬼究竟两立,你费尽心思拿到的神印成了废物。
“你只剩下一个魂,只能靠不断地附身。而你又在不断猎杀暗渊鬼族,企图炼化他们的力量。但是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夺舍的身体也会很快衰败。你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着这个法子让自己更强。”
“逆,逆旅……?”连千帆怔愣着吐出几个字。
江祎等人目瞪口呆。
江祝说得太多,声音微弱,但这前尘往事在谁心里都清清楚楚。也正因为听得清,才更震惊于黎牧这个人。
不,不是人。他是被驱逐出家园,遭到毒手的逆旅,是人间一行客,万里不留痕。
“我还知道,你多年前夺舍了琢烟谷谷主的兄弟江岫,小祈的叔叔,我的父亲。这个身份太好用了,比你之前迫不得已用的破败身体好用得多。你行鬼修之事,借着外出的机会猎鬼,即便被发现了,被毁了灵珠灵根也不心疼,因为你早就用了可以傍身的力量。你对自己名义上的女儿一点也不在乎,即便她总是粘着你。可你突然发现了她的特殊之处,你发现她是灵枢,一个绝妙的容器,于是你开始爱护这个女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喂给她更多,更多的鬼气。你想用灵枢的力量帮你吃下更多你想要的力量。”
对于江岫这个人,江潇听说过,而江祎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在小时候还不懂事时,被父母长辈耳提面命休做那损阴德、自作孽的事情。却不想,那被钉在琢烟谷耻辱柱上的人,竟不是真的江岫。
连千帆和秦望已经完全听傻了。
“但是女孩儿五岁那年……你发现你控制不住了,就想直接提取出所有的力量。你成功了一半,那天一场大火,烧死了你的躯壳,也烧死了你理想的容器。而这次重生,居然是在一个逆旅身上。”
不错。
刚刚发现这个死去不久的逆旅,他大大惊喜了一把。不知百年还是千年,他只能依靠人族的臭皮囊过活,而这次却碰上了一个逆旅。他的灵魂头一次能够和身体如此契合,甚至生出了一种这就是他的身体的感觉——尽管并不是。
“你本来觉得功亏一篑,却没想到那个应该死在火里的女孩儿活了下来,被琢烟谷的谷主抱回去千恩万宠。这消息听在耳朵里多诱人啊,那是你尚未完成的作品。于是你在他们面前演了一场大戏,加上这毫无破绽的身份,顺利进了琢烟谷,隐藏了数十年。
“我可真佩服你啊,黎牧。这面具戴了这么久,怪不得摘不下来了。”
黎牧低声笑道:“是啊,这个身体,是我这不知多少年岁里最好用的。看着你们被骗得团团转,实在好笑得很。”
江祝平静的叙事声音骤然转冷,“我二叔在哪儿。”
江祎目光唰地转向江祝。
什么意思?
江岚……没死?
黎牧:“伟大的鬼王,你怎会不知,师父已经死了呢?”
“别叫他师父,你不配。”江祝厌恶地斥责,“正因为我是鬼王,我更怀疑你偷走了二叔的魂魄”
大阵将成,黎牧心情好了一点,也不介意多说几句,“他就在这里,你大可以自己去找。”
“你在吸引我的注意力么。”黎牧画阵有些疲累,端着血碗站在石台旁,眼神睥睨,“你觉得我是那么蠢的人吗?即便担忧召集的鬼族受我影响临阵倒戈,到底是个灵枢,怎么能弱成你这样子?叶淮把你当眼珠子,偷偷留个替身符文就敢让你单枪匹马来我这里?”
他俯下身,气氛暧昧,但江祝从那双总清澈温和的眼睛里看到了嘲讽和不屑,浓浓的恶意如有实质,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我知道你留有后手,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嗯,所以还要听吗?”
黎牧望进江祝的眼底身处,笑得十分邪气,“唳鹤庭,旧雪坊,当然还有你的琢烟谷,我都盯着,你心心念念宝贝着的人我也盯着,他走到哪里都得把脑袋拴好了。否则我让你亲眼看见他的项上人头。”
黎牧以为这话会激怒江祝,岂料江祝只是转了转眼珠,浅淡地应了一声。
而几个少年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连千帆把江潇摇成了不倒翁,“怎怎怎怎么办?他说的是真的?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
叶纭纭拍开他,脸色难看,“十有八九。”
他们之所以不急是因为相信江祝不会全无准备,但眼下却也担心事情不会朝着江祝预计的方向发展。而一旦事情脱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江祝自然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冷静,黎牧的话就像一根刺,不由分说地扎在心上,令她不得不分出心思去担心外面的人。
但她不是之前的她,人也不是之前的人了。她要用全部心思来与黎牧周旋,也要全心全意相信外面的人能够处理好所有的突发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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