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所有灵魂归位,身体开始苏醒时,撕心的痛骤然传来,尽管暂时只是个魂,江祝仍旧眼前一黑。
本是平静的身体皱起眉头,拳头僵硬地执着着握紧,胸腔因为灵魂归位而清浅的起伏突然像窒息的人脱水的鱼一样发出风箱似的声音,两人就不禁提起了心。
……可没人能帮她,修复阵已经落下,只能靠自己。
江祝也没想到修复会这么痛,之前自杀那一手,说白了捅下去再坠崖一气呵成,她已经没什么意识了,更别说还感受感受什么叫心痛。但修复不同,是真的一点点在缝心,硬生生拿一根针将心脏缝合起来,期间还不能打麻醉。
上辈子就算是半夜被钉子痛醒也没这么难受过,江祝几次都想直接撂挑子算了,再投个胎没准能好运直接离开,顺便投个富家千金,不愁吃不愁穿过个一辈子。
可是……她有那么多在乎的人,那么多回忆。
怎么能丢。
她咬着牙,任凭重新崩开的伤口再次将衣衫染红,连同脸上的伤也开始淌血。一道伤痕在眼睛旁,竟像淌了血泪,狰狞着爬过大半边脸。
易明月吩咐换的是浅色衣服,所以伤口处晕染成了一朵花,生生刺痛了叶淮的眼。已经被压下去的回忆卷土重来,那不断扩大的血印,斑驳了整张脸的血痕,和对于修士来说再清楚不过的忍痛呜咽,对他来说都犹如□□。
不能慌……不能慌……
“阿淮,明月,好好等我回来。”
叶淮呼出一口气,缓缓张开又在痉挛的手指。
江祝几乎是在和自己的身体极限展开一场拉锯战,几次差点意识崩盘。
白光比刚开始更加夺目,让束手无策的人都看不清阵法中的两个身影。
易明月下意识看向冰室另一边的易明清。
姐,拜托了,让我们成功吧。
也许是祈祷有了作用,江祝终于适应了修复的痛,甚至有精力去看一下自己身体其他的地方。
……倒也没什么值得操心的。
修复完成的那一刻,白光戛然而止。
叶淮和易明月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江祝眼睫颤了颤,那双阔别已久的眼睛再一次撞入视野里,眼角的小痣都在骄傲地抖。
她狼狈不堪,冷汗遍布全身,血浸透了衣服,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然而还是挑眉一笑。
“看吧,我说过我能成。”
————————
能成的江祝也只牛逼了那么一下,然后被火急火燎地安排进了病房。
其实只是脱力而已,然后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有些僵直的身体,等到灵力运转再无阻碍,基本也就恢复差不多了。
临行前,江祝偷问易明月,“明月,你能找到销销吗?”
“阿祈来问过我,但是我不能说。”
江祝额角一跳,“怎么,非常严重?”
易明月非常理智,“这是阿祈和秦小姐之间的事,命中该有一劫。我若插手,违背规矩,如果因此而使其中再添波折,就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了。”
如果江祈和秦雪销之间注定不能在一起,又或者必定要经历一场生死,易明月一定会告诉她,用各种隐晦的方法。
既然他没有说,便是没事。
江祝轻舒一口气,揉了揉易明月一头白发,“抱歉明月,是我为难你了,这些泄天机的事,不能再让你做了。你说得对,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不能插手太多。只是这么多年都找不到销销,我心里急。”
“祝姐无需担心,我可以透露给祝姐,眼下秦小姐不在,或许是好事。”
“怎么说?”
易明月做了个占卜的手势,“不久前我曾算过,秦小姐目前很安全,但那个地方不是轻易能找到的。秦小姐的本命星虽弱但盛,如今局势将乱,她不宜现在出现。”
江祝:“……”
虽然但是。
虽弱但盛。
这是人话?
“秦小姐身边有两颗星,与你我所查有直接关系。卦象显示,时机一到,秦小姐自会脱困。”
这样一说,江祝安心了不少。
临走时,易明月问道:“三哥一起去?”
“嗯。”
“……三哥,你怎么进鬼界?”
“哎,我没说过?”江祝一拍脑门儿,“忘了忘了。”
她随手在剑上抹过去,然后将血点在了叶淮的耳朵后面。
因为回到了原来的身体,所以手没有那么凉了,叶淮还是极轻地抖了一下。
“好啦,有我的血,他就可以进鬼界了,不必灵魂出窍,以人身进出也可以。”
叶淮指指耳朵,“为什么在这儿?”
“在这儿没人看得见,而且,”江祝轻笑,“血不上脸,不吉利。”
却安一直被江祈随身带着,在雪山的时候就已经完璧归赵。
江祝是打算御剑到潇风门,至于怎么进去,有叶淮倒也不难说。
易明月却一把拦住,将两人推入了阵法之中。
又是一段斑驳碎影的通道,出来的时候江祝都傻了。
……这他妈不是伏明裂谷吗?!
“都说狡兔三窟,明月这都多少窟了???”江祝脑袋疼得厉害,“他快把整个仙门都捅成蜂窝煤了!”
早也不说,什么时候学坏了!
叶淮几不可见地笑了下,“莫多停留,封印被创,潇风门会有动作。”
“对对对,走走走!”
江祝火急火燎下了伏明裂谷,找到被她封住的鬼门入口,此时的鬼门不像她以谭秋身体来时那样狂暴,似是夹在臣服与挑衅之间,而今除了稍稍波动几下,安静地像只困了的兔子。
“真会见人下菜碟。”江祝笑骂,鬼气聚集在掌心,被推送进鬼门。
禁闭十年的鬼门吞下那团鬼气,就像钥匙配到相应的锁孔,缓缓开了一条缝。
“快走!”
不像鬼族人到了人界犹如硕鼠进了大米堆,格外兴奋满足,人族一旦进了鬼界,就是千百万斤的铁石压在身上,不仅寸步难行,连同灵力调用都困难异常,即便用灵魂体降临,也是难受至极。
叶淮甫进时,感觉到那属于鬼界的威压落下来,还没等碰到他,耳后一烫,那威压立刻缩了尾巴,十分迅速地认怂。
江祝很轻地笑了一声,而后拉着叶淮穿过了层层密密的花带,挥开生于道旁的黑色垂枝,便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鬼魂们以千奇百怪的状态浑浑噩噩地跟队形,有些状态还不错的,就东拉西扯地闲聊。
叶淮:“……要排队?”
江祝“噗嗤”一笑,“怎么会?”
她跟上去,拍了拍前面那个鬼,“嗨,大哥。”
那鬼回过头来,舌头拖了老长。
原是个吊死鬼。
两人见过更凄惨的死法,连抖都没抖一下,“大哥,我问一下啊,你们排了多久了?”
吊死鬼费劲地回答:“不知道啊……旁边这花开了三次了,还没到我。”
哦,原来已经三年了。
“大兄弟,大妹子。”吊死鬼有些艳羡,“你们怎么死的啊?死的真好看。”
叶淮:“……”
江祝:“………………”
江祝:“梦里猝死的。”
“啊,那真好,死了也好看。”
这对话太不健康了,叶淮黑着脸把江祝拉走。
其实江祝也尴尬,头一次被夸死得好看,不了解的还以为在骂人,正好叶淮解了围。看他有些臭臭的脸,江祝扬眉,无声地笑了。
队伍很长,两人仗着没人……鬼认得出来是人身,噌噌噌地往前窜,令一众鬼愤懑不已,但迫于两人,尤其是那个姑娘身上非比寻常的鬼气,愣是没有鬼敢上去找茬。
过了往生河,踏过渡魂桥,再穿过舍离花田,孟姜的小铺子近在眼前,浓浓的孟婆汤味顺着就飘过来,一个少年坐在桌前,一个个核对鬼魂生平,愿意投胎且符合条件的即刻投胎,不可以的等一波凑齐百个,带着入鬼城。
江祝屈指在桌上敲了敲,那少年头也没抬,“不守规矩,退下。”
“小唐,脾气见长啊。”
唐钰愣了下,呆呆地抬头,迎上一张十多年不见,但从未忘记过的脸,手里的笔抖了一下,摔在桌上。
被插了队的鬼敢怒不敢言,往后挤了挤,硬是给三人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毛笔在唐钰手下的簿子划出了一道墨痕,一如他平静的心被浓墨重彩地补了一笔,再难复原,因而一发不可收拾。
……早就听孟姜说,江祝回来了,虽然知道孟姜不骗他,但还是不敢相信,如今见到真人,还是曾经的样子,和他在鬼界第一次碰见江祝,和从小就追随的那张脸,一点区别都没有。
唐钰踉跄着站起来,差点带翻了整张桌子,墨水淌了一地。
旁边的鬼兵见惯了他们唐录认真工作不苟言笑的样子,看唐钰如此模样,也吓着了,撒丫子就跑去了鬼城。
唐钰哪儿还顾得上这个,又哭又笑,“小师姐……真是你啊?师父,师父真没骗我啊?”
江祝向来把唐钰当半个儿子看,唐钰一哭心更软了,“好了好了,我回来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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