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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员恶人养大的崽 (云炽)


  声音轻得像风,她身子单薄像是枯叶,唇角随着话语溢出血来。
  现在,你还能听见我的心声吗?
  ——听见我在想,该如何才能杀死你。
  男人道:“不能。”
  他后退了半步,像是要走,苏厌跌跌撞撞追上去,拼尽全力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袍角,紧紧地攥着。
  手心的血染红他的袍角。
  她沙哑道:“带我走。”
  “……风停渊,带我走。”
  她不能再放手了。
  她现在杀不了他,他因为双修病情恢复转好,大半发丝也重新变得乌黑,她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可她不能松手,在这里松手,她又要多久才能找到他!
  她要忍,要忍着跟在他身边,要忍着他冰冷的目光,要忍着不表露出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要忍着对他像平时一样笑,要忍到自己能杀了他的那一天。
  她忍得好像胸膛都要痛得裂开!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啊……
  男人没有说话,苏厌低声道:“算我求……”
  她浑身在剧烈地发抖,“求”字卡在喉咙里,最终变成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指尖松开,无知无觉地倒下,昏在了雪地里。
  男人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了,转身跪下,紧紧将她抱住,护在怀里,点住她止血的穴道,将护心的丹药送进她口中,用撕碎的洁白袖口包裹住她的伤口,然后御剑而上,如闪电般划过冰冷的雪原。
  *
  他们一路回到元都。
  风停渊是为了确认异界的状况,苏厌则是没有再留在守神山的理由。
  来的时候,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回去,却好像只是一眨眼。
  不止是极北冰原,人间也入冬了。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还点了奢侈的烧灵石的暖灯,却依旧冷,车外风雪交加,日夜兼程往南方赶路。
  大半时候苏厌都是睡着,裹在毯子里的小脸苍白没有血色,孱弱得让人心碎,只有眉心的魔印如火一样灼灼燃烧。
  那是只有魔族在重伤濒死或是剧烈心绪波动时候,才会显现出来的印记。
  她头很痛,反反复复梦魇,曾经的噩梦栩栩如生,一遍遍在她眼前重演。
  噩梦里曾经看不清面容的清虚仙君,从此以后都有了脸。
  她醒着的时候,也不会说话,只是空洞地睁着眼。
  那种安静得几乎死寂的氛围像是在胸口压了上千斤的重石,让人仿佛置身于万丈深的水底,沉重的水层完全遮挡了日光,黑暗中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巨大的压力下溃烂。
  她喉咙是哑的,但甚至错觉自己在无声的尖叫,她想用刀切开自己的胸膛,把无处发泄的痛楚全部血淋淋地挖出。
  苏厌恨不得掀开被子,跳起来,抓着他的脖颈,将他顶在车厢墙壁上,对他声嘶力竭地咆哮!
  在他冷眼看着她像个被耍的猴子一样千里迢迢去找清虚仙君复仇,看着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的模样,看着她为了和他学剑忍气吞声甚至乖乖听话的时候,在她的心声一览无余全是澄澈明亮的喜欢的时候……
  是不是心里很高兴?是不是在心底嘲笑我可怜的模样?是不是觉得我认贼作父还满心欢喜的嘴脸愚蠢至极?
  把人玩弄于股掌,感觉应该很好吧!
  他把她当一个戏耍的玩物,把她当一个满场跑的丑角,她赌上性命的复仇计划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拿她当什么?
  当一个玩笑吗?
  他没有苏厌想要的回答,他给不了,他所做的一切没有可以饶恕的理由。
  她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从前的她一定会吞不下这口气,一定会破口大骂,会急不可耐地冲上去图穷匕见,要杀出个你死我活。
  而现在,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无间深渊里。
  鬼王太阴一次又一次把她丢进难以生还的绝境,当她怒气冲冲地杀出血路,满身是血,不肯休息,冲过去质问为什么这么对她的时候。
  鬼王总是冷冰冰地回答:“你不该问我为什么骗你,而应该问自己为什么信我。”
  彼时,她最讨厌的爹爹就是鬼王,甚至超过老崽种。
  因为他总是欺骗她,戏耍她,对她好,又利用她的信任,一次又一次害她很惨。
  现在她突然明白爹爹的良苦用心。
  别问他为什么骗你。
  问自己为什么信他。
  是她自己蠢,她活该,明明爹爹教过她千百遍的道理,明明她早就该铭记于心。
  为什么心软了呢?为什么退让了呢?为什么让他做了唯一的例外?
  她给出信任,她尝到恶果。
  再不会了……再不会了,再不会了。
  她不难过。
  她只是……
  女孩呼吸短促,睫毛湿漉漉的,如被大雨打湿的蝶翼般微微颤抖。
  她只是恨。
  仅此而已。
  *
  重回元都,恍如隔世。
  两个多月过去,元都的潮水也早就退了,只有洼地里受潮的一楼还暂时不能住人,其他街道都焕然一新,红红火火,仿佛什么创伤都没受过。
  无比脆弱,又无比坚韧的人间。
  清虚客栈也重新开业,临行前风停渊留下了足够的灵石,林初和鹿呦呦都得到老板娘慷慨地款待,一直住在客栈的空房里。
  看到苏厌的模样,鹿呦呦忧心忡忡:“她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跑了那么远,却扑了个空,线索断了,还受了伤,努力付之东流,苏姑娘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苏厌看她的眼神,似乎变了。
  从前,小魔女也危险,可鹿呦呦却没有那么怕她。
  女孩手心是温暖的,是会眯着眼笑的,不触犯底线的话,她甚至比普通人更好哄,带着股无所谓也满不在乎的神气。
  苏厌踉踉跄跄走下马车的时候,鹿呦呦小跑着迎上去。
  可女孩只是远远瞥了一眼,眼里的冰冷和漠然,让鹿呦呦下意识越走越慢,最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目送她走远。
  怎么回事呢?是哪里变了?
  让她变得不可接近,不可触碰,像是森严的刀,褪去柔软的刀鞘。
  公西白凝作为医师的时候,带着对病人一视同仁的公正和刻板,仿佛要治的人是妖是魔都和她无关。
  她搭上女孩的脉搏:“脖颈处伤到了经脉,近期忌用法力,忌剧烈活动。”
  苏厌掀起眼皮看她,突然开口:“你早就知道。”
  公西白凝听不懂她没头没脑的话,冷道:“此外,你的灵府有被暴力叩开的痕迹,你头痛,是因为不属于你的神魂在损害你的魂魄。为何不把那缕神魂赶出灵府?”
  苏厌垂眸玩着手里的刀,一下又一下拨着刀尖:“不想忘。”
  公西白凝冷道:“那我也无法可施,不必治了。”
  几天后,说是“不必治”的公西白凝,又推开她的门,送上来一碗汤药。
  苏厌头也不抬:“不喝,滚。”
  公西白凝忍了忍,清丽的脸上浮现出怒气:“我仁至义尽,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对你负责,但倘若你自己找死,我不拦着。”
  她说完,放下汤药,转头就走。
  苏厌盯着汤药很久。
  公西白凝有她自己的骄傲,她或许会杀人,但杀人时不会披着医师的青袍。
  苏厌逼迫自己端起药盅,喝了一口
  太苦了。
  苦得她打翻了药盅,哇的一声想吐,可呕了半天,因为数日滴米未进,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狼狈地擦了擦嘴角,撞见梳妆柜上铜镜里自己的模样。
  上一次,铜镜里映出的是发髻高挽,眉眼精致,漂亮得让人心颤的女孩。
  这一次,铜镜里映出的是她惨白消瘦,眸光暗淡的模样,泼洒的汤药顺着桌子的边缘淌在她身上,滚烫得在红裙上印满脏污。
  为仇人描眉点唇,为仇人憔悴至此。
  好蠢,太蠢了,蠢得令人发指。
  她愣愣着望着自己,须臾,笑了一声。
  然后是越来越大的笑声,响亮肆意,她捂着眼睛,满身苦涩的汤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而刻薄地嘲笑。
  笑声震满了整个房间,尾音里全是悲凉。
  她笑着笑着,又突兀地停下,死死盯着自己的倒影,眼眸里亮起骇人的光亮,缓缓收拢手指,碾碎了手里的玉瓶。
  暗红色的贪蛊解药被一寸寸碾成齑粉,在空气中燃成稀薄的火焰,连痕迹都没留下。
  就从这里开始吧,她想。
  把他对她的伤害,成百上千倍的奉还!
  *
  萧索的夜风里,公西白凝端着托盘上的两个药盅,敲响风停渊的房门。
  得到许可后,她在身后关上门,恭敬行礼,而后道:“这是您的药。”
  风停渊坐在塌上,摇曳的灯火下,他看起来面色比平时更加虚弱苍白,原本大半乌黑的发丝,此时也有一些又褪回了银白。
  治疗神魂的药,天下只有魂火仙草的草心,然而这种草只会被大量的法力激发出光芒,又数量稀少,往往正派仙门会集结百人形成搜捕网,花上数月的时间扫荡一片草地,往往也会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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