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晚上都站在她门外,守她一夜?
苏厌抬头看着男人。
他薄唇紧抿,侧过冷峻的脸,如果不是苏厌攥着他的手腕,他还想跑,一副绝不肯被她发现的模样。
“为什么?”苏厌问。
为什么要对她好?
风停渊不说话,被女孩的眸子盯得狠了,才道:“我和谢寄云有仇。”
原来如此,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苏厌把他拽进屋:“那你在屋里烧吧。”
她赤着脚爬上床,又躺下,风停渊便坐在屋子对角的椅子上,缓缓点燃清心香。
燃香烧的是法力,需要人源源不断地供给,其上攀附用血画就的繁复符文,灵石雕刻的底座,让人猜也能猜到这香价值连城。
他一点上,苏厌顿时觉得舒服了,从被子里探出头道:“你离近一点。”
风停渊勉强靠近了一些。
苏厌甩手一鞭,把他连人带香全捞了过来:“我又不吃了你,你凑近点能死啊!”
风停渊无法,只得坐在床沿上。
窗外是荒凉的城池和呼啸的冷风,屋内寂静,一点燃香的温暖光火,扩散着晕染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
苏厌眯起眼看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平静。
总归有人在,她是睡不着的,但这么舒服地躺着,也比做噩梦强。
……
半刻钟后,女孩睡得沉沉的,白皙的小脸上带着熟睡的红晕,单薄睡衣的宽大领口露出半边玉雪似的肩头,肩头还带着一点樱粉。
风停渊侧眸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捧香,一只手轻轻把被子盖到她的下巴,而后闭上眼。
她睡梦里,好像也知道贪恋燃香的气味,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靠近,像是无意识凑近热源的小猫。
一点微弱的香火中,男人突然愕然地睁眼,僵硬地低头。
女孩睡得昏沉,乌发披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她靠过来,柔软的脸颊枕在他的腿上,蹭了蹭,温热的鼻息喷吐在他的身上。
风停渊伸出手,想把她抱回枕头上,手指离女孩熟睡的脸颊只有半寸,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再也无法靠近。
他既不敢动,也不想动,大腿上温热柔软的一团,轻得不可思议,又沉甸甸地压住他的灵魂。
他面前是漆黑的夜窗,窗外是摇摇欲坠的世界,屋内一点灯火如汪洋大海上的孤舟,仿佛与世隔绝。
那一刻,素来说一不二,绝不反悔的人竟也患得患失,犹豫良久,像个二十来岁初晓□□手足无措的少年。
最后明知不该,还是不舍,最终也没有推开她,只是轻而又轻地拨开她额间的碎发,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和她一样的频率。
她恢复记忆以后,应当会很生气,很恶心吧。
清虚仙君也会做出这样为人不齿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身份,明知她恨着自己,还趁着她失忆跟在她身边。
风停渊垂着睫毛,眼里的眸光像是在笑,又像是悲伤。
那一刻他周身如玉如霜的寒冷孤洁都在香火的暖光中逐渐消弭,从前他给人感觉很远,仿佛遥不可及,而此时却莫名让人觉得很近,仿佛触手可及。
像是高台上的神像染上了七情六欲,变成普普通通的凡人,爱恨愁思都变得寻常。
他的孩童时期在漫长的孤独和冷待中度过,直到父亲死后才感到疏远下埋藏的父爱,可那份爱藏得太深又来得太晚,以至于他一直是孤独的,孤独地修炼,孤独地舞剑。
他见过人间太多的破碎和悲剧,以至于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家庭,一份普通的幸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双普通的恋人,该是什么样子,又该如何相处。
他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世人喜欢他不沾红尘如坐云端的圣洁模样,他最终也活成了断绝七情六欲的样子。
连唯一的贪念,都是再多守一分眼前的人间。
倘若不是当时元都高台一剑穿心,心脏处的贪蛊也随之被毁。
此时此刻,或许他心底的贪念已经变了吧。
他想再多守一分眼前的人。
两者只差了那么一点。
可前者是神,后者是人。
所以他怎么还有力气推开她呢?
就连这一点时光……
都像是从命运手里偷来的。
*
夜色浓郁,清心香也燃到尽头,风停渊法力耗尽,神魂疲惫不堪,靠在椅背上疲倦地合眼。
……
他听到人的脚步声。
不对,周围都被鬼画符圈起来了,哪来的人?哪来的脚步声?
风停渊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雪白的剑光,他下意识把苏厌往后一拽,喊道:“小心!”
太大意了!他仰仗自己的修为太久,潜意识里不觉得有人能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但他现在的修为和身体,又是在刚刚用神魂燃完一整柱香的虚弱期,和聋子瞎子无异。
苏厌被吓得一激灵,闭着眼就翻身而起,抬手一招,渡厄入手,三尺长刀自上而下一刀砍断那人的身躯。
苏厌这才完全睁眼,骂道:“什么人?!”
她设下的鬼画符被完全突破,密密麻麻的黑影包围了原本破败的客栈,无数阴森的刀光剑光天上地下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
苏厌毫无惧色,冷笑道:“人多有什么用?是你们送上门来找死,怨不得我。”
她随手一捞,想把风停渊抓在身边,却捞了个空。
苏厌心里一顿,回头望去,瞳孔猛地收缩。
男人胸膛一道长长的剑伤,白衣被血打湿,像是黑夜里大片大片开放的血色花朵。
他一开始喊她小心的那一刻,就已经替她挡了一剑。
“风停渊?”苏厌颤抖地喊道,黑暗里,眉心烧起火一样盛怒的魔纹。
第68章 旧情
一人高的漆黑砍刀如绞肉的刀片一样旋转, 整个客栈被刀光切得四分五裂,以女孩为中心像是刮起一道血色的旋风, 四面八方的人像是风吹麦浪般毫无还手之力地倒下, 其他的惊恐无比,四散逃开。
苏厌耳边全是嗡嗡的轰响,身体里的血都像是在沸腾。
风停渊浑身是血倒下的那一幕映在她眼底, 仿佛要把记忆深处什么东西连根拔起,痛得她神魂都在颤抖。
那些人竟不全是魔族人, 还有一些分明用的是正派的剑法, 这天下还没亡,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做了叛徒, 砍伤风停渊的一剑也没有丝毫魔气,竟然是纯粹的道家心法。
有人慌张大喊:“先杀了那男人, 尊主要他的脑袋!”
还有人尖叫:“快逃吧!再打下去全都得死在这!”
苏厌本该把他们抓起来,细细审问, 是谁派他们来的,是谁要风停渊的命。
但无所谓了,她从未有过的愤怒,只想要他们死!
战斗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客栈连同四周的楼全被打塌, 废墟中尘埃四起,遮蔽了月色,断头尸体层层叠叠地堆起。
有零星几个人跑了, 苏厌终于回神, 魔纹缓缓褪去, 没有再追,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去探风停渊的鼻息,一道渡厄的剑气始终护着男人的身体。
“风停渊风停渊……”女孩轻轻晃他的身体。
“没死没死。”渡厄笑嘻嘻道,“别看他这样,还挺耐活的。”
“为什么不喊醒我?!”苏厌对渡厄吼道。
渡厄无所谓地抱着头:“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剑,更不是你的狗,再说不打起来你怎么杀人……”
苏厌抬脚把它踹飞出去。
渡厄打了个滚,爬起来骂骂咧咧:“又打孩子!你也打孩子!怎么下得去手?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在旁边跳脚,苏厌捂住风停渊身上的伤口,往他身体里灌入法力,胡乱给他包扎。
她杀人在行,救人却是个外行,因为自己有着逆天的身体素质,伤口即便不怎么处理也会愈合如初,所以此时显得笨拙得要命,生怕手一重就把他弄死了。
或许是动作太粗鲁,男人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四处腾起的尘埃被夜风吹散,水一样清透的月色落在男人的眼睛里。
苏厌动作一滞,慌忙道:“你醒了?那你自己来?”
风停渊接过她手上的白纱布,淡声道:“好。”
他动作很慢很吃力,苏厌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道:“你挡什么?就你这点修为帮我挡什么东西?你就算不挡也砍不到我身上来,要你多此一举?!”
小魔女嘴里真是很难吐出好听的话,换做旁人恐怕此时已经气得半死。
风停渊却平静道:“我忘记了。”
“忘记什么?”
“我现在这个身体……”风停渊缓缓打紧身上的结,身子颤了一下,嘴唇瞬间失了血色,声线却还是漠然的,“什么都做不到。”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苏厌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真恨不得捂上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了。
苏厌把他背起来道:“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找个医师来。”
夜黑风高,遍地魔族人,到哪里找医修?
风停渊不再说话,似是晕了过去。
女孩背着他有些吃力,倒不是因为他重,而是因为他比她高上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