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甩着巴掌扇那小孩儿,声音脆响,嘴里咒骂:“你个贱丫头,还敢偷鸡蛋吃。那是给弟弟煮的,你不晓得吗?”
小孩被打得哇哇哭。
老婆子剁脚,手上更用力几分,“你还有脸哭?不准哭了!”
这时又一道哭声从屋里传来,老婆子丢下小女孩,起身快步往里屋走,不一会儿抱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
陈静和路遥贴了透明贴纸,此时就站在小院里。
刚下过一场雨,农村的泥土坝子又湿又滑。
小女孩儿独自哭了许久,被心烦的老婆子大声呵斥,倚着凳子腿蹲着,结果失去平衡没蹲稳,屁股墩儿沾湿了,她两手紧紧捂住嘴,不敢出声。
陈静恨恨地望着哄婴儿的老婆子,咬牙切齿道:“这老婆子是我奶奶。她不喜欢我,喜欢怀里那个,因为那是个男孩儿。”
那小胖子正是吃辅食的阶段,每天一个熟鸡蛋黄拌糊糊,剩下蛋白都是老婆子和老伴儿吃。
小时候的陈静嘴馋,眼巴巴望着,老婆子从来不给她吃。
她也不是听话的性格,瞅着老人不注意,就偷偷去厨房扒拉,十次有九次被抓个正着。
被抓到就是一顿打骂,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
只要能吃到东西,她不在乎那点皮肉苦。
晚上,陈静的爷爷从矿上回来,先进堂屋逗弄小孙子,随后就喊老婆子弄饭,还叫陈静拿他的酒壶。
每天晚上,老头子都要就着半碟咸菜喝两杯。
但他酒品不好,喝晕了就要发疯,胡言乱语,甚至动手脚。
每次老头子动手打人,老婆子都把小孙子死死护在怀里,背过身去任由老头子打。
陈静总是一个人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而老婆子受不住的时候,就会跑过来掐陈静,掐哭她。
老头子被哭声闹得头疼,骂骂咧咧要打陈静,老婆子就趁机把小孙子带到厢房锁上。
陈静试着给在外打工的父母打电话诉苦,得到劈头盖脸一顿骂。
回头被小卖部的老板说小话告诉奶奶,到家又是一顿打。
这就是她的童年。
过了两年,陈静该上学了。
家里却没有要送她去学校的意思,一直拖到两年后,村里给老头子和老婆子做工作,电话还打到陈静父母上班的单位,一家人才骂骂咧咧地送陈静去学校。
这时候,陈静的年纪比同学大两岁,在学校又成了异类。
她在学校交不到朋友,还总是被嘲笑。
陈静艰难地熬过小学,上中学时去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学校。
中学毕业这一年,陈静十五岁,家里说没有钱再送她去大学。
陈静也没有继续上学的心思,她迫切地想离开牢笼一样的家。
就是这时候,陈静认识了胡椒的父亲。
彼时,胡椒的父亲已经在上班,有钱又风度翩翩。
在当时的陈静眼里,简直跟白马王子一样,完全无法拒绝。
她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跟着胡椒的父亲走了。
结婚的第三个月,胡椒的父亲第一次打陈静。
有一就有二,陈静日夜忍受丈夫的殴打,但她无法离开他。
那时她还很喜欢胡父,恐怕也有她没办法独自生活的原因,她没有仔细想过。
过了两年,陈静怀孕了。
胡父待她温柔了一阵。
但也是这时候,陈静第一次发现胡父外面有人。
对方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比她年轻,比她漂亮。
她心里恐慌又害怕。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陈静不喜欢胡椒。
如果不是那时候有了孩子,胡父不会在外面乱/搞。
路遥:“……”
胡椒出生后,陈静也不怎么管,大部分心思都花在挽回丈夫上。
她研究穿衣打扮,节食保持身材,虚荣爱美到有些病态的程度。
直到这几年,她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留不住那个男人。
路遥带着陈静前后跳跃多次,从陈静小时候到上小学、中学,跟胡父结婚,被家暴、生下胡椒……
回到补习室,陈静语气激动地倾倒着这些年的苦水,完全没注意店主一言难尽地神情。
这个女人一生所有重要的决定都走岔了路。
等陈静停下喝水的间隙,路遥叹一口气,“在胡父第一次对你动手的时候,你就应该离开他。或者说,更早一点,遇到他时,你就不该抱有侥幸,企图利用一段婚姻逃避苦闷闭塞的生活。”
陈静情绪上头,一下就炸了:“你想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有什么错?为什么都怪我?”
路遥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别激动。”
重新回到童年,仿佛再一次经历所有糟糕的过往,陈静的情绪一时无法平缓。
她本以为店主能理解她,可结果还是同以前一样,所有人都觉得是她懦弱、虚荣、浅薄,最终才落得这步田地。
路遥拿了糖盒过来,推到陈静面前:“先吃点东西缓缓。”
九宫格盘子里有蜜饯、曲奇、坚果,也有一些样式精致的糕点。
种类多,鲜甜味浓郁勾人。
陈静没忍住配着热茶吃了几块,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陈静的补习目标写得很笼统,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
路遥趁着她吃东西,快速列出几种补习方案,拿给陈静看:“你可以选择一种。”
泛黄的方格纸上,按序号写着几行字。
1弥补偏心家长的遗憾
2弥补错误婚姻的遗憾
3通过补习获得独立生存的能力
陈静看着几个选择,手指轻轻点在第二条,抬头去看路遥脸色。
路遥不露声色:“不用看我,按照您的本心选择。无论您选择那一条,我都会帮助您达成目标。”
陈静深吸一口气,手指从第二条上挪开,又点在第一条上。
路遥表情没有变化。
陈静垂下眼眸,沉思几分钟,凝着气道:“我选择第三条。”
路遥:“确定了?”
陈静点头。
路遥吐出一口气,拿出自己的钥匙,开启正式补习。
细雨霏霏的小山村,陈静趁奶奶在厢房哄弟弟睡觉,从堂屋跑出来,冒着雨跑进厨房,垫着脚去扒拉放在灶台上的小碗,碗里是两瓣剥开的鸡蛋白。
小丫头头发枯黄像稻草,扎了两个细细的小揪揪,穿着灰扑扑的罩衣,脸上跟花猫一样,鼻涕流过了河。
她垫脚也够不到灶上的碗,低头去找小凳子。
小丫头搭着小板凳总算够到碗,伸手一抓,拿起蛋白就往外跑,躲到屋檐背后,狼吞虎咽地吃掉。
她倚着墙,嘴里还在嚼,抬头看见有人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小丫头并不感到难为情,她不知道什么是自尊,没有人教她那些。
她只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喜欢,听话要挨打,不听话也要挨打,反正都一样。
女人拉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站在路边朝她招手:“静静,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走,跟妈妈回家。”
陈静神色一动,满眼不可置信:“妈妈?”
小丫头还是没动。
路遥松开行李箱,一脚踩进泥泞,走过去一把抱起陈静,绕着小路回到小院子,嘴里还问:“怎么?认不出我了?”
陈静感觉有些不对劲,但那种违和感随着眼前女人柔和的笑容逐渐消散,隐秘地雀跃一点一点升起,黑乎乎的小手一把搂住路遥的脖子:“妈妈,我好想你。”
路遥也不嫌弃,抱着她进了屋才放下来。
奶奶抱着大孙子从房里出来,看见路遥也是一脸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不知为何,陈静从老婆子的脸上看到熟悉的嫌弃。
她仰头去看妈妈,却发现她还是满脸笑容。
路遥看了一眼奶奶抱在怀里的小儿子,没有伸手要抱的意思,只笑着道:“大的小的都扔给您带,还是太辛苦了。正好村里招代课老师,我打电话问了一下,我刚好符合要求,说定就辞工回来了。”
陈静奶奶眉头拧成一排褶子,语气很是不耐:“你回来做什么?他们两个我又不是带不了。村里的代课老师哪里有在外面打工工资高?哎呀,我看你还是回去上班。”
路遥面色淡淡:“刚才我回来,看见静静在路边捡脏东西吃。您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是太辛苦了,以后静静就交给我。学校那边也已经说好,不去肯定不行。”
说完不理会奶奶怨怒地跺脚,路遥带着陈静径直出了堂屋,拐到另一侧带锁的偏房。
她摸出钥匙打开锁,房间里的床褥家具都盖了一层胶纸,纸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陈静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生了孩子就送回老家交给父母,每年只有过年回家歇几天。
花了几个小时打扫房间,收拾好床褥和衣服,路遥打了盆热水给陈静擦脸擦手,又给她换了新衣服。
陈静手脚无措,眼里却像落了星星一样。
这是她的妈妈,她喜欢妈妈。
路遥瞧着幼儿陈静濡目的眼神,不由叹气。
陈静不知道,在另一场补习里,胡椒也叫她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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