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珩作为大哥,很有大哥风范,开嗓的调子一起,左边站了裴行知,右边站了婴离,三人已经摆好了架势,仿佛桃园三兄弟马上就要登台唱戏。
面具遮挡了三个人的脸色,也挡掉了三人的羞耻心,哦不不不,是两个人的羞耻心。
谢云珩唱戏的时候投入万分,根本不懂什么叫羞耻啊。
楚鱼一听见谢云珩开嗓,立刻拿了碗筷就敲起来,一边敲一边嚷嚷:“瞧一瞧!看一看!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花钱买平安,祝福你我他!大家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她绕着一圈的人敲了一遍碗,然后在角落里站好。
今日人多,但这里还是被他们圈出了一小块地,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从前庆典日的交易坊市也有不少这样卖艺的弟子的。
谢云珩唱戏随心所欲自己编词,根本不会考虑其他人感受,自己先唱个爽。
就像是那一日答应云见雪的契书,他什么都没多想直接就答应了,说说笑笑间,好像签下那契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云见雪在长庚仙府留了一日就乘了云舟回了云渺圣宫,他都没机会再反悔。
“我家的大郎~~俊又美~~~我家的小妹~~~俏又娇~~”
“哔哔叭叭哔哔哔——”
谢云珩的曲混合着婴离的唢呐,现场仿佛热闹得好像三百万只鸭子一起呱呱呱鬼哭狼嚎撕心裂肺,震撼得周围一下子陷入静寂。
裴行知的剑从剑鞘里一出便是瞬间一抖,差点就从他手上掉下去。
不过是瞬息之间,天依阁门前的人都呆住了。
虞幼香和自己的新相好的路过这里听到这鬼哭狼嚎,笑容都变了,透过人群一看,是自家宗门那四个不省心的师弟师妹。
“哪里来的弟子,如此这般没有自知之明?在庆典日竟是唱丧曲,岂有此理!”
站在虞幼香身边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浑身肌肉看起来三百斤,是个金丹境。
虞幼香笑得温婉:“啊!是我那可爱的师弟师妹。”
男子话语一顿,抬腿上前挤到拿着铁碗捞了一笔的楚鱼面前,拿出芥子囊里的灵石往那仿佛无底洞的铁碗型芥子囊里塞,俊朗的脸上诚恳无比:“小香她师妹拿着这些钱,带着你的师兄们去吃点儿好的吧,就当帮帮在下,在下铁木桶,乃千甲宗内门弟子,有事可来寻在下,答应在下,今晚千万不要再卖艺了好吗?”
楚鱼很懂事地点点头,甜甜地说:“多谢铁师兄!”
由于她耳朵里塞了耳塞,声音不自觉有些大,但她自己不觉得,铁木桶差点被震聋。
楚鱼看看身后天依阁门前的女修都跑完了,心满意足跑到谢云珩身边,拉了拉他袖子:“大哥,我饿了,想吃东街胡家芝麻饼,你替我去买好不好?”
谢云珩一听楚鱼饿了,立刻停下唱戏,“既然小鱼都……蝉腹龟肠,我立刻就去买!”
婴离松了口气,唢呐欢送谢云珩离开。
裴行知收了剑回到楚鱼身边,替她拿过了手里的那只铁碗。
“走走走,进去挑衣服了!”婴离今晚上来交易坊市心心念念的就是买新衣服,现在天依阁这里人都跑光了,鬼哭狼嚎的谢云珩也走了,总算可以挑衣服去。
他兴致勃勃进去,已经左手一件,右手一件,看得眼花缭乱了。
楚鱼跟在后面,忍不住问裴行知:“刚才大哥说的蝉腹龟肠是什么意思啊?”
裴行知低头就笑:“意思是说蝉只需要饮露,而乌龟只需要喝水。”
楚鱼叹气气,认真地说:“要不你教大哥识字吧,我怕我总有一天会被大哥的成语给气死,就算我没被气死,他可能也要被打死。”
裴行知偏头看楚鱼,周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多了起来,他只好靠近了一些,低下头来说:“可是大哥有个儒修前辈在那枚戒指里,要是想学识字一点不难。”
楚鱼被人推了一下,整个人就撞进了裴行知怀里。
裴行知下意识护了一下,脸又红了,但认真听着楚鱼说话。
楚鱼说:“可是我觉得那儒修老爷爷都嫌弃大哥不识字,不乐意教他,而且你想啊,让儒修教他大字那不是大材小用!”
她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看他,裴行知红着脸,忽然就说:“那老子教大哥就不是大材小用了?”
空气里飘着一股酸味和少年羞恼的余音。
可惜楚鱼没听出来,她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那怎么办?”说完这话,她忧愁地说:“那要不我教吧!”
好歹是龙傲天,以后还要蹭他气运呀!
裴行知:“……我教。”
楚鱼满意了,仰头就对裴行知笑。
裴行知看看她,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剑,嘴角跟着浅浅笑了一下。
现在是晚上,交易坊市里到处挂满了各色灯笼,星星点点的在夜色里极为璀璨。
楚鱼就是转头的时候忽然看到楚清荷的。
她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色的斗篷里,兜帽将巴掌大的脸遮去一半,混在夜色人群里很不起眼。
可楚鱼就是一眼看到了她娘,整个人如被雷劈了一下,一下高声就喊:“阿娘——!”
楚鱼瞬间的声音尖而脆,人跟着这一声也朝着人群里猛地蹿了出去。
裴行知朝着楚鱼刚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但楚鱼已经极快地蹿进了人群里,他赶紧就去追:“小鱼!”
楚鱼哪里听得到耳朵里别人的声音,她的眼中只有刚才那个披着斗篷的人。
她的阿娘,和她相依为命十六年的阿娘。
楚清荷女士离开了两个月了,她一直都没敢怎么想她,她怕她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当初在沉沙关时听说的楚家的那些谣言她都记在心里。
阿娘要是真的曾经是那样的天之骄女的话,怎么会带着她躲在周罗山?
要是阿娘不是出事的话,怎么会在给她过完十六岁生日后就失踪?
“妈妈——!”
楚鱼忍不住朝前又大喊了一声这个只有母女两个时的称呼。
可前面人潮涌动,很多人回头,却没有刚才看到的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
“裴三哥,我看见我娘了!”楚鱼回头时,眼角含着泪,她抬手抹了一把,“我去前面找找!”
“小鱼!”
裴行知想要追上前面的楚鱼,却被旁边横出来的一双手拦住。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身侧时,却是神色一变,立刻收回了手,神色恭敬,“父亲。”
可他还是忍不住抬起视线朝前面看去,楚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裴行知的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担忧与焦急。
裴文玄一袭白色儒衫,斯文俊逸,三十来岁的外貌清俊得像是个书生,要不是他腰间别了一把剑,没人看得出他是个剑修。
在他身后,是养了大半个月伤终于能出来见人的裴玉尘,此时也恭恭敬敬跟在裴文玄身后。
裴文玄也没说话,就站在这热闹的长街上安静地看着他。
明明周围都是热闹的声音,各宗门弟子们的玩笑声,在这兜售物件的吆喝声,还有吵闹声,各种声音杂合在一起,繁闹无比。
可裴行知却觉得周围安静极了,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灵力凝聚成一把刀一柄剑悬在他头顶,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裴行知如玉漂亮的脸渐渐没有一丝情绪,冷清如玉雕,他终于收回了视线,垂下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喊了一声:“父亲。”
“啪——!”
清脆的巴掌声瞬间响起。
血液倒流,周围的声音重新灌入耳朵里。
“离家出走,自行来长庚仙府,谁允了你?”
“败坏名声,与自家兄弟疏离,认了阿猫阿狗做兄,可否知错?”
“为父见你与一女子举止亲密,你可曾记得为父说,你只可修无情剑?”
裴文玄斯文清雅的声音平和地响起,却如闷雷在裴行知心中炸开。
裴行知的头被打偏了,唇角溢出血来,茫然地缓缓转头看向父亲。
记忆中的父亲儒雅斯文,虽对他严厉,却从未这样打骂过,更别提是在外面了。
“小鱼,小裴,你们说哪件好看啊,这件粉的好看还是青的好看……哎,你是谁啊?”
婴离在天依阁里挑衣服挑了半天没等到楚鱼和裴行知,嘟嘟嚷嚷地就出来找,结果就看到不远处裴行知被一高大男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顿时眉头一皱,衣服也不要了,丢回了天依阁里,忙跑过去,“你是谁啊?你打他做什么?”
婴离眉头紧锁着,桃花眼里是兽类的直觉与警惕,他紧紧盯着裴文玄。
裴文玄朝婴离扫了一眼,唇角忽然噙着浅淡清雅的笑,他看着裴行知,问道:“行知,这就是你的结拜兄长?”
而裴行知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裴文玄,脸色忽然煞白,他快速看向婴离,说道:“我没事,他是我父亲,你先回天依阁挑衣服。”
婴离迟疑地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裴行知,又看了一眼旁边含着笑意的高大男人,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