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身,思路清晰地安排任务。
“太史公子,聂道友,劳烦你们再多跑几家酒肆,找酒家宾客打探一下,城中近来是否出现了什么异常,为何家家户户门口都要贴辟邪符。”
“大师姐,你跟三师姐一道去城主府,城中出现鬼修,城主须得知晓。”
任平生脑中不断回想起昨晚被她遗漏的那个线索,又道:“余下众人,两人一组,分别去鹿梦城东西南北四角,找找看是否有一块固定在隐秘处的缺月状的石板。”
她语速不紧不慢,镇定而平和地安抚了众人有些焦躁的思绪。
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安排任务时,把本应是他们此行历练的考官的云近月也安排了进去。
云近月倒是没有任何意见,直接出发去了城主府。
“我去检查一下,城里被彻底侵蚀的辟邪符有多少,一切结束之后客栈会和。”任平生扫了一眼,随口问道,“谁跟我一道去?”
她原本是想叫一个天衍弟子一同,好歹熟悉些。
没想到她问完后,两人同时接话,却没一个是天衍弟子。
“我。”
“我跟你一起。”
同时出声后,自动请缨的两人面面相觑。
帝休白金色的长发垂了一缕在额前,衬得他清眸如雪,眉目清朗如川。
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任平生。
横舟推了推单片眼镜,对任平生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任道友,你选吧。”
任平生:“……”
她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去街上巡查一遍而已,为什么要争抢。
任平生迟疑道:“不如三人一起?”
横舟停顿了下,又复笑道:“如此甚好。”
但是帝休似乎有些不开心,虽然他表情神色很淡,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失落黯淡感,但还是默默跟上来。
哪怕他们三个人动作很快,清点完已经毁坏的辟邪符也已将已经耗掉了大半个白天的时间。
横舟:“鹿梦城规模不算大,城里三千多户人家,两百多商户,每一户门口都贴了辟邪符,一半以上的符箓都被侵蚀失效了。”
横舟捏了捏眉心,单片眼镜的镜框压得她鼻梁有些发红,整理一天,脑子也有些昏沉,她沉声道:“你让他们去找的缺月状的石板,是压阵石吧?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任平生沉默稍许,侧身露出背后靠着的槐树,这颗槐树生于鹿梦城的正中间,已经生长了近百年,格外高大茂盛。
素白的指尖沿着某个方向一路划过去,从她背后靠着的槐树,连接起鹿梦城东西南北四个角落,而后指尖一弹,一簇清幽符火缓缓燃起。符箓定格在空中某处,兀自燃了一会儿,却很快熄灭了。
横舟拧眉望去,不知任平生想说什么,没想到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帝休开口了。
他清淡的眼眸凝望符火片刻,淡声道:“聚灵符,无法聚灵,城内的灵气已经提前被其他的东西吸走了。”
任平生投以一个赞许的目光。
怔愣片刻,横舟心中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十指掐诀,再次细细探查,功法运转,感受到鹿梦城内灵气的流动,片刻后,惊愕地睁开眼。
“阵纹……城内灵气在顺着阵纹流动。”横舟迟疑道,“可阵在哪里?”
“要布阵,至少需要压阵石,阵纹,阵盘,三者缺一不可,阵石有了,阵纹有了,可阵盘在哪里?没有阵盘,阵法根本不能成型。”
任平生半靠在树上,看着不远处一群六七岁的小童在街边打闹,城内炊烟渐起,酒肆茶馆里鼎沸的人声渐次传来,一派烟火人间的好景。
一个绣花小彩球滚到了她面前。
任平生抬头,看着面前几个小童把球踢到了她面前,犹豫着不敢上前来取。
她笑了下,拿起球招呼小童过来,问道:“能不能告诉姐姐,城里从什么时候开始,日落之后就不能出门了?”
小童见她面善,没那么警惕了,想了想道:“从一个多月之前,日落之后,阿爹阿娘就不让我们出来玩了,连在院子里玩都不可以。”
任平生冲小童笑了笑,将彩球扔回给他:“早些回去。”
小童悻悻跑走后,任平生拍了拍身上的灰,淡声道:“还没发现吗?这整座城,就是一个阵盘。”
横舟一惊,听任平生平静道:“阵盘是阵法的载体,但谁又规定,阵盘只能是星辉罗盘呢。”
“星辉罗盘承运聚灵,一方罗盘自成天地,阵法以小见大,以微渺之物而见天地宽广,故而星辉罗盘可作为阵法的载体。”
任平生徐徐说着,眉目不惊:“可这鹿梦城,为群山环绕之眼,城中心处一汪活泉映月,是为天心月,城中凡人数千,沾染城运与命理,与城中阵纹紧紧相连,是为繁星绕月。
这四方城池,有天有地,有星有月,亦有万千生灵,早已自成一方天地,又为何不能取代星辉罗盘而成为阵法载体。”
横舟闻言,直觉心跳如鼓槌,心中惊雷炸响,在她脑海中不断嘶鸣。
她想,这话简直完全悖逆了复苏时代以来阵法师秉持的理念。
若是让任何一个阵法师听见了,都不免要骂上一句大逆不道。
古往今来,抛却阵盘,何以为阵?
可横舟扪心自问,她觉得任平生说的对吗?
横舟怔然看着任平生,喉头哽塞,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她想说,刚才那番话,你可千万不要在在外人面前讲,尤其是不要在一些老派的阵法师面前讲,不然在你还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就会被人打成异类,孤立起来。
可她又想,难道我就不是外人了?
她思虑万千,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汇聚成一句干巴巴的:“你擅阵法?”
刚说完,横舟就恨不得把这句废话吞下去。
可不就是废话,任平生若不擅阵,怎能说出刚才那那番骇人听闻的话。
任平生却只是笑了笑:“算是略知一二吧。”
“以前有个朋友,她教我的。”
横舟心中有千头万绪,在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抓住了一个关键,心头如照明镜。
是了,任平生是符修,擅符道。
可她又不止擅符道,五宗考核时她就显露出极其老练的炼丹之能和武技。
集符道、丹道、阵道、武道于一身,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单片眼镜上浮上些雾气,横舟隔着镜片看任平生,只觉一片朦胧不定。
她知晓紫微垣预言的全貌,知道传闻中的紫微帝星便是万法皆通的神人。
当时她是不敢信的,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这个想法还未过完,横舟突然听见了任平生缓步走到她面前,双目含笑:“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大阵法师。”
横舟一愣,对上任平生眼底微凉的冷光和深意。
“你精通阵法,可能描摹出城中阵纹的走向,推断出这是个什么阵法?”
横舟沉默半晌,郑重颔首:“我试试。”
她推开几步,站在城中心那棵大槐树下,掐诀运转起功法,聚灵于双目,开始尝试看清城中的阵纹路径。
任平生将槐树旁的位置腾出来给横舟,自己静立于一旁,等待的时候,面前突然递来一支木簪。
任平生有些惊讶抬头看去,见帝休站在她面前,垂眸不知静看了她多久,手里握着这根木簪,只是放在她面前,却一言不发。
任平生直到这时才认真地看了一眼帝休。
这虽然是个纸扎的傀儡,但生的异常好看,比她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好看。
他的眼是清澈的流泉,瞳色很浅,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碧色,见之如见春山。
本该是温暖的容颜,却因他过于出尘清淡的气质,而显得淡漠脱俗,不似凡尘中人。
那日他们初见,天衍几个弟子私下就小声讨论过,说这个叫帝休的人,漂亮的不像人,倒像是妖族、灵族,亦或是什么山野精怪。
任平生心中有些奇怪,虽不知这个傀儡是谁扎的,混在他们队伍中的目的又是什么,但做傀儡的这个人想法倒是很奇异。
帝休一头白金色的长发,无论走到哪里都格外惹眼,只怕是无论要暗中做什么都不太方便吧。
若是以任平生以前的性子,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纸扎的傀儡在身边,她早就一千一万个提防了。
可当她望入帝休的双瞳,不知为何,竟能从他沉默的眼神中读出一丝……委屈?
任平生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
任平生接过木簪,轻笑道:“送给我的?”
帝休轻轻点头,见她接过木簪,眼底的郁色消融了些,抿唇闷声道:“那日,你说……被树枝勾住了,发簪丢了。”
他话说了一半却不再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任平生含笑抬眸回望,反问道:“所以,你做了个差不多的送给我?”
帝休“嗯”了一声。
他声音清润好听,说话速度有些慢,总给人一种刚学会说话,须得慢慢思考才能说得顺畅的异样感。
任平生看着手中的木簪,比起她之前那根乌木簪颜色要浅淡很多,以她纵览无数草木药石的经验,竟也没有看出这是什么树木制成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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