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休清透的碧色眼瞳在夜间显得深邃了几分,像一弯碧色海,干净而生机蓬勃。
这弯碧色海平日是沉静的,是一块通透的翡翠,不会因人间任何的事情而触动,只有在见到她的时候,才会被点燃如此生动的光。
他好像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任平生看了一会儿,感觉这一刻耳边所有繁复嘈杂的声音都在远去,她忘记了前一秒正在思考的树能不能喝酒的问题,望着帝休片刻,轻声说:“过来些。”
他们本就并肩坐着,已经靠的够近了,可帝休还是依言更近了些,这下便是呼吸相交。
任平生抬手,轻轻贴到帝休的脸上,不似傀儡的冰冷,也不是人类的体温,散发着属于神树的微热温度,很舒服。
帝休脑子在疯狂的转着,一时觉得现在靠的太近了,他的叶子已经完全变粉了,彻底不受控制,一边想着她这是要做什么。
他在霜天晓给他的书中看到过,人类从出生时就会用嘴唇来感受这个世界的一切,所以婴孩总是喜欢将手边的一切塞到嘴里,所以长大后的人类会用亲吻来表达喜爱,因为那是人最初认识和亲近这个世界的方式。
两人仅仅一线之隔,任平生的手似沉似轻的按在帝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又道:“再近些。”
帝休脑子彻底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回荡。
她这是想亲吻我吗?
不通人间情爱但却早已心旌动摇的小树很想问出这个问题,求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先前霜天晓的一句话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对方说:“该下手时不下手,犹犹豫豫破坏气氛的人这辈子找不到道侣。”
帝休不知道什么是气氛,但他被耳濡目染这几年,显然非常了解没有道侣这件事的后果。
他只是简单一垂首,就贴上了任平生的唇,很柔软,有些冰凉。
人的体温比树要高,可现在任平生是魂体,他能触碰到的只有微凉的魂体。
这感觉太过奇妙,他忍不住低头更深,更用力了些,像得了甜头的小狗摇头晃脑的往主人怀里钻。
隐约间,帝休似乎听到任平生的低笑,伴随着她含糊的声音,似乎在说……很好,很乖。
得了夸奖的帝休亲得更加卖力,他感觉耳边响起阵阵的嗡鸣,像是他最初从这个世界淡诞生时感受到的淡淡的血腥气,是他意识初诞时听到的风雷虫鸟声,所有一切同时汇聚而来又瞬间淡化开,最终都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彻底在他心底留驻下来。
难怪人类会用亲吻来表达喜爱。
他宽厚的肩膀压下,尝试着更加深入些,想去勾开些什么,碰到牙关,听到来自任平生宽容无奈的低笑:“别咬……”
帝休心头升起一股懊恼,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来。
唯一知道的是,原来自己亲得这么用力,原来自己这么喜欢她。
原来我这么喜欢她啊。
想到这里,帝休就又想开花了。
“哎我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亲昵被两位不速之客打断。
霜天晓刚迈进院子里的脚又缩了回去,她第一反应不是闭眼,而是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才高声道:“你们能不能进屋再啃!这么多人呢,注意点影响!”
任平生按在帝休后颈的手微微用力,仿佛在告诉他,可以了,到此为止了。
帝休有些不情愿的从她颈间抬起头,一贯情绪不太明晰的小树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两人,碧色眼中分明是幽怨。
被人撞破这种事,任平生倒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反应,而是自在坦荡得很?
她向后一靠,慵懒地靠在帝休身上,眼波潋滟掀开,抬手用尾指拂去唇上晶莹的水渍,慵声道:“喝完了?”
霜天晓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走进来:“前半场散了,还有些没尽兴,约着去喝后半场了,我跟砚青就先回来了。”
以往总是他们五人在一块儿过年,今年难得重逢,自然也不例外。
砚青跟在霜天晓身后进门,满身酒气还未散,眼神却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清醒,不愧是千杯不倒的酒量。
他左手右手拎得满满当当,任平生看了一眼,不像是从宴上收来的,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新菜,砚青上前,拧着眉毛看着任平生半靠着毫无坐相的样子,说道:“你不是一杯没喝吗,怎么一副醉了的样子,挪挪地。”
任平生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醉了,毕竟方才从帝休嘴里尝到了清晰的酒味。
她双腿往回一收,肩膀推了推帝休,两人往后挪了一尺,给砚青腾出了个放桌子的地方,又看着砚青动作很快地将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和茶酒。
霜天晓落座,四个人简单地在树下席地而坐,桌上却摆了六个杯子。
砚青拎来的食盒装得满满当当,光茶饮酒饮就放了三种。
他们彼此早对对方的习惯烂熟于心,比如砚青自己惯爱烈酒,却从来喝不醉,霜天晓口味清淡,只喝些米酒果酒,任平生是个不喝酒的,以前殷夜白总是陪着她喝茶,唯独素光尘的口味最奇怪,喜欢将浓的淡的几种酒混在一块儿喝,就这个喝法,素光尘却也是个喝不醉的,让任平生好一阵羡慕。
两个酒杯杯满,座前却空置无人,这番场景倒也没有任何人扫兴,任平生扫了眼桌上的菜肴,都是些他们几人喜欢的口味,一看就知道是楚青鱼做的,应当是砚青事先去找楚青鱼帮的忙。
霜天晓横了任平生一眼,任平生终于老老实实坐直了,端着自己的桂花茶,清了清嗓子,说了番极其简短额开宴语:
“这一杯,敬相逢。”
任平生顿了下,将心头那句无数市井人家年节之时总会说的年年有今日的吉祥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愿往后,诸事顺遂,岁岁平安。”
砚青和霜天晓都瞥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句开宴辞蕴藏的意思,也未置一词,只是酒杯与茶盏相碰,纷纷仰头饮尽。
此情此景,谁也没说旁的事。
砚青没说他后来隐约回忆起自己似乎在裂天山上见到了殷夜白的事,霜天晓也没说鬼域界域的扩张已经到了极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到最后,砚青和霜天晓纷纷开始痛斥任平生:
“你究竟什么时候藏了棵树,还变成了这么个大小伙子。”
“就是!找了道侣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不厚道。”
任平生大呼冤枉:“我可是在和你们重逢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们了,也没瞒着啊。”
帝休听到这句话,想起了他看过的人类的书里写到,如果道侣愿意第一时间带你回去见她的家人,那她对你一定是真心的。
于是他们头顶的树又忍不住摇了摇。
几片花瓣飘下来,落到了任平生的杯子里,砚青抬眼一看,吓了一跳:“这树怎么变成粉色了。”
帝休轻咳一声,眼神默默移开。
夜色愈发沉了下来,众人能听到鬼王城中的响动已经开始悄寂下来,百鬼夜游结束,不时升起的白色天灯也少了很多。
夜已过半,虽然如今是七月,但于他们而言,便算是又过了一年。
少顷,砚青问道:“你不作画?”
往年,每次年节之时任平生都会画张画,将此情此景记录下来,她的画册无数,其中单独有三本是专门用来收集年节时的画的。
任平生沉默半晌,轻声道:“今年不画了。”
她没说原因,他们便也没有问。
正是氛围有些沉寂之时,殿外再度响起叩门声,这群人显然比直接进来的霜天晓要有礼貌多了。
任平生提高声音,让殿外人清晰可闻:“没锁,直接进来。”
殿外安静了下,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便是有人深吸一口气,推开殿门探头进来,做贼似的表情。
云近月探头进来,一下就看见了坐在树下的一群人。
放眼望去,一个是她最崇敬的剑者砚青剑君,一个是医道祖师霜大医师,一个是来历不明但一看就不是人神秘男子帝休先生,最后是明烛前辈。
云近月心头震撼地想到,能和这几位一道同桌吃饭,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她壮着胆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串天衍弟子,走得离任平生几人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一群天衍弟子脚步突然停住了。
任平生有些茫然,转眼间就看见云近月手腕一振,长剑出鞘,在地面连击三下,抬手向上斜刺三分,是她常用的剑式“烟火迟”,随后便是傅离轲抽刀而起,妖刀反劈同云近月的剑招相激,迸射出一束璀璨的火光。
太史宁掩着耳朵站的老远,生怕自己被波及,眼见时机成熟,不知从芥子囊中扔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正好落在刀剑相交的地方。
——轰。
被太史宁扔进来的东西瞬间被刀剑相激火光点燃,缤纷璀璨的烟火瞬间冲天而起,盖过了鬼域漫天的白色天灯,盖过了遍及整座鬼王城的鬼泣之声,以热烈而势不可挡的气势直冲天际,在所有人和鬼的心里都留下了惊鸿一现的留影。
这烟火的时间似乎很长,第一响过后,被太史宁扔出来的东西悬在半空中,持续地燃烧着,向天边送去璀璨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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