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伏羲宗如何看重她,你也瞧见了。没准儿还有金禅宗呢……”空境道人嗤笑一声,“怕了?”
季垣:“不怕。”
空境道人点头:“那便好。”
季垣顿了下,待他启动传送阵后,才道:“我只是有几分好奇,这魔藤到底无坚不摧到了何等地步……”
空境道人很是不耐地扭头道:“你自己改日试……”
一试。
后头两个字,他没能说出口。
他喉头一哽,灵台炸开,脑中几乎成了一团浆糊,无数灵气飞快地从他脏腑间泄了出去。
他缓缓低头。
只见一根足有脚腕粗的藤蔓,穿过了他的胸膛,破开了他的丹田,挖出了他的金丹。
藤蔓飞快地扎入了他的血肉间。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失……
那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空境道人张嘴欲斥。
他怎么敢?!
他怎么……
可季垣已经将他的金丹握在了掌中。
金丹……他的金丹……
修士肉身被毁,若有金丹在,还有可修复的机会。
可他的金丹眼下被季垣握在了手中……
偏偏空境道人是修士,一时又死得没那么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藤钻入自己的四肢。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在变形,甚至好像脸部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用力挤压。
就在这时候,季垣放开了乌晶晶。
他问:“你们精怪,会吃人肉吗?你要不要吃了他?”
乌晶晶有点惊讶。
他怎么知道她是妖怪?
而且这人怎么突然反水了?
但这都不比空境道人心头的惊骇,他的眼珠子艰难地转了转,盯着乌晶晶也在想,季垣为何说她是精怪?
季垣这时候才露出了点笑容,这么久以来,极为难得的一点笑容。
他道:“你不知道吧,她姓乌。我昔日曾唤她阿晶。她就是那住在荒山里,被你说成是精怪的,我那未婚妻啊……”
空境道人顿时瞪大了眼,因为用力过度,他的眼角甚至像是要生生撑裂开。
怎么会?怎么会?
那确实是精怪没有错啊!
可她怎么到玄极洲?又怎么会出现在武陵镇?怎么会与隋离形影不离?!
乌晶晶也有一瞬的茫然。
啊?
她是他的未婚妻吗?
乌晶晶慢吞吞地消化了会儿,才终于勉强辨认出来,这好像、大概、兴许是……唔,季、季垣?
她那跑路的未婚夫?
“你不吃他吗?”季垣又转头问。
乌晶晶想也不想就摇了头。
她才不稀罕吃人呢,尤其是这样脏这样臭这样恶心的留着长须的男子。
她甚至不能承认自己是精怪。
隋离为她遮掩身份,她不能给隋离带去麻烦呀。
季垣面上还有一丝可惜之色闪过。
在这一路上,季垣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既然他也已经是这般模样了,那不正是和精怪天生一对吗?
他便养着她又如何?
她要吃人,吸人精气,这空境道人便是第一个拿来喂她的……
可是她拒绝了。
原来她不吃人吗?
季垣垂下眼眸,一时间也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好似从一开头就错了……
不。
是空境道人。
季垣骤然抬头,再度盯住了空境道人。
季垣面色苍白,额头带着汗水,一点发丝垂落下来,遮挡了些他的视线。使得他瞧上去,更有几分可怖。
他道:“既然你不吃……”
那些藤蔓更用力地绞住了空境道人。
空境道人喉中爆出“荷荷”的声响,他睚眦欲裂,憎恨而又难以置信地望着季垣。
他以为自己带回来了一个任由驱使的棋子。
他甚至享受把一个人间贵族,变作脚下烂泥的支配快-感。
可他没想到,他带回来的也是终结自己性命的人。
空境道人在剧痛中死去前,他听见了季垣的最后一句话:
“它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令人不易察觉,能悄然取人性命……你说的不错,我眼下信了。”
藤蔓缓缓回到了季垣的身躯内。
这时候,传送阵亮起一道白光,恰巧将他们送走,只留下了空境道人干瘪扭曲的身躯。
乌晶晶皱了下眉。
啊,有被恶心到。
等他们来到传送阵的那一头,旁边的中年男子一个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摔了下去。
男人满脸络腮胡,脸上也有魔藤留下的交错的伤痕,看上去比季垣还要狰狞。
但他此时却忍不住惊恐地望着季垣:“你、你你杀了他……”
季垣:“是啊,我杀了他。”
“那你要怎么向上面交代?他是你的师父!”
季垣回眸扫了一眼乌晶晶的面容,没有从她面上瞧见震惊不快之色,他这才又道:“此事就不消你来烦恼了……你被种了魔藤,难道就没有半点怨恨吗?”
中年男子被戳中痛处,便闭口不说话了。
但他怨恨又有什么用?
这些年里,时时有人被带去种植魔藤,人人都死了。也没见谁心怀怨愤地反抗,动摇宗门根基。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是反抗不了宗主的,倒不如顺从些,少受点罪。
“你若聪明,应当知晓怎么做吧?”季垣问。
中年男子沉默了下,大抵是怕季垣杀他,便忙道:“知晓了。”
他还不懂得如何掌控魔藤,季垣就已经能动用此物杀死空境道人了,他自然不敢忤逆季垣,就如同他不敢违抗宗门一样。
中年男子先前就听空境道人说过,季垣的身份原来是人间的小郡王。
眼下他才觉得这人气势,确是像极了郡王。
此时乌晶晶插声问:“我能走了么?”
季垣回头看她:“走哪里去?”
乌晶晶道:“你是因为听命了方才那个道人,才抓了我对吗?他既然死了,我也该回去了。”
季垣还是只问:“回哪里去?”他顿了下,“北泽洲吗?”
乌晶晶没有说话。
她心道自是伏羲宗,可她不想同他说。
他头也不回地从荒山脚下的小镇离开时,她与他的关系便没有那样亲近了。
“若是北泽洲的话,我会与你一同回去,我会保护你,我和过去不同了,你也瞧见了……”季垣顿了顿,道:“当初,空境道人同我说你是精怪,我与你做夫妻不能长久。凡人寿数才几何?而你寿数却有几何?若要寻解决之法,只有得道成仙,于是要我先随他到玄极洲来……我哪里见过这些仙家手段?便是皇帝也没见过。我信了他的话……”
乌晶晶抿了下唇。
他不知晓她去过京城了吧?
他不知道她听见旁人议论他与丞相千金的婚事了吧?
既已经与人拜堂了,许了另一个女子一生,怎么好说要为她问道求仙,只为与她做长久的夫妻呢?
季垣见她不出声,便只自己往下道:“我不知他原来是邪修,骗我来此,也只是为践踏我作乐,更要我做这魔藤的容器,忍受这穿破皮肉的痛苦……
“我在那地牢中,昏暗不见天日,曾无数次想要死去,只是到底还惦念着你在荒山如何了,我那爹娘又如何了,若我死了,世上就当真再无季垣了。
“如此,才熬了下来。”
那厢中年男子听到此处,怔然抬头看了看季垣,又瞧了瞧乌晶晶。
他方才还怕季垣呢,眼下倒是又情不自禁为季垣流了几滴眼泪。
心道原来也是有情人。
只是都身不由己罢了……
中年男子在心中,浑然将季垣与乌晶晶当做一对苦鸳鸯了。
乌晶晶抿了下唇,心底有些不大高兴。
他头也不回地走时,她便很是失望了,眼下见他这样编撰谎话,他在她心中原本的模样,是当真被模糊得一点也寻不见了……
只是她想了又想,按住了即刻戳穿他的心思。
她发觉到自己好似从未真正认识过季垣后,就变得小心戒备了起来。
季垣见她还是不出声,只当她是受惊过度,一时没能消化得了这些东西。
他垂下眼眸,抬手解去了衣衫。
衣衫落地,底下的无数伤痕登时露了出来。
因为方才用过魔藤的关系,那些未愈的伤痕就又被撑裂开了,扎眼的血痕布满了他的躯体。
叫看的人,本能地觉得触目惊心。
乌晶晶便惊了一跳。
这魔藤……确实可怕……
他也确实怪可怜的。
她抿了下唇,终于低低出声说了一句话,她道:“我不是精怪。”
季垣一顿。
他也不追问,只露出苦涩的笑道:“那想来是空境道人骗了我……”
乌晶晶垂眸道:“我也不愿回北泽洲,你知我为何独自与阿俏住在荒山吗?”
“为何?”季垣忙问。
他有几分急切。
他眼下是当真想要彻彻底底地了解乌晶晶。
如此连身上伤痕的痛楚,都被压下去了些。
乌晶晶道:“因我家族中容不下我。于你来说,北泽洲有你爱的家人。于我来说……是令我不快乐的地方。我不想回去,我再也不想回到北泽洲。”